自从包山之后,夏芜就没睡过懒觉,生物钟养成之后,每天早晨到那个点就自动醒了。
她睁开眼,觉得今天屋里要比平时还暗,忽然就听见轰隆隆的打雷声,掀开窗帘一看,外头电闪雷鸣,正下着瓢泼大雨。
不用起床上山干活了。
夏芜给工作的村民拉的有群,她在群里发消息,让大家今天不用来上班。
完事放下手机,打个哈欠,决定睡个回笼觉。
回笼觉睡醒已经七点半了,外面不再打雷,但雨还没停。
她掀开窗帘,看见杨国俊穿着雨衣雨鞋,拿着铁锹,刚从外面回来,敲敲窗户,等杨国俊看过来,她推开窗户问:“爸,下这么大雨你上山了?”
“没上山,雨太大了,沟里的水都快溢出来,我去把排水沟给挖开了。”
“哦,妈呢?”
“你妈在屋里看电视呢,雨下的大,你今天不出去了吧?”
“不想出去,一会儿我跟网友说一下,今天先不发货,刚好休息一天。”
“行,平时累得够呛,今天好好在家睡觉。”
刘桂珍听到父女俩聊天,从屋里跑出来,眼圈还有些泛红呢,她忙道:“别光顾着睡觉,得吃饭,我去把饭给你端过来。”
杨家的厨房和后屋挨得近,但中间没遮挡,杨国俊帮忙撑着伞,刘桂珍把尚有余温的早饭给夏芜端来送到房间。
屋里太黑了,夏芜穿上鞋跑去打开灯,开门等饭上门。
“妈,你看什么电视剧呢,眼睛都哭红了。”
“哪是哭的哟,是笑得,哎呀我的天,你是不知道,我看的那个节目有多搞笑,一群明星去农村种地过日子,弄的乱七八糟,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刘桂珍意犹未尽,讲给夏芜听。
虽然夏芜不觉得有什么笑点,看她那么感兴趣还是忍不住笑。
“那我一会儿到你屋里,跟你一起看会?”
难得休息,夏芜也想多陪陪父母。
她包山,家里人也跟着忙活,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我哥呢?”
“他还在睡着,平时就是叫不醒的主,一下雨睡得更久了。”
吃完早饭,杨国俊把碗筷给收拾了,又要去稻田里看看,夏芜去爸妈的房间,窝在大塑料椅里陪刘桂珍看电视。
刘桂珍看的节目是蓝台新推出的一档节目,名叫《明天就是末日,今天要怎么做》。
顾名思义,就主题就是假如明天末日来了,要怎么在末日生存下去。
放在农村展开,当然是华国人喜闻乐见的种田经营主线。节目轻松愉快,请一群有话题有争议的明星演员到节目里做客,又很有反差感。
常驻嘉宾有四个,夏芜只认得其中比较有名的主持人,肖白,他曾经主持多档娱乐节目,很出名。
夏芜边看边上网搜信息,才认出另外三个人,三男一女,除了肖白之外,还有一个过气演员,年轻时候长的蛮帅,还得过奖,人到中年帅气不再,倒是多了一点爹味,名字叫吕晨。
还有一个年轻男孩,出演过几部电影,属于小有名气,但不算火的存在,长了一张少年感十足的娃娃脸,乖巧可爱,在四人中是喜剧担当,名字叫贺卓。
四人中唯一的女性年纪也不大,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得奖成了影后,年少成名,后继无力,在娱乐圈里长相算不上顶好,但说话有一种冷幽默感,名字叫黄宁。
夏芜查看资料的时候跟着看了几分钟的节目,怎么说呢,这个节目应该叫过气演员复活计划吧?节目拉的赞助也不多,播放时间也不在黄金档,除了主持人还查有此人,其他几位的行踪估计只有死忠粉和对家才愿意了解。
娱乐圈就是这么残忍,即使火过,一旦后续资源跟不上,也没办法一直站在舞台中央。
想靠着一档综艺节目重回大众视野,三个常驻嘉宾都很豁的出去,亲自下地干活耕种,被蚂蝗爬到腿上也咬牙坚持,白天干活,晚上回去还要加固整修破烂的小屋,防备不可能存在的“末日”,像过家家一样,却被他们几个玩的很认真。
不管是常驻嘉宾还是明星演员,都和农村生活离得远,刚到农村时手忙脚乱,弄出不少笑话来。再加上这些人长的好看,又会玩梗。一开始夏芜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看着看着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还是第一期节目,第二期要等今晚十点,夏芜上网查了一下,节目昨天才正式播出,整期节目为时三个月,三个月期间常驻嘉宾要一直在农村经营基地,常驻嘉宾不变。
一期节目有一个多小时,蓝台的剪辑功底很强,节奏快,主题鲜明,人物个性十足。
就连夏芜这种对综艺不感兴趣的人,也都记住了人脸,并且开始期待下一期节目。
看完综艺,刘桂珍又等了十几分钟广告,开始播放电视剧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没了?”
夏芜告诉她:“今晚十点还有一期呢。”
“十点?太晚了,哎。”
“没事,电脑上也能看,而且七点就能看,到时间了我给你弄,咱们一起看。”
“好,这个好,还怪有意思嘞。”
这档节目确实有意思,以应对末日为目标,把一群人弄到农村,发的房子也比较破烂,还防范将来可能出现的“怪物”,所以他们需要修缮房屋。
末日后食物短缺,所以需要他们耕种养殖;其他的还要做饭啊,人员相处,打发时间啊,能做的事情很多,就看着比较有意思。
外面雨下的小了一些,刘桂珍要去厨房看看今天烧什么菜,夏芜去哥哥房间,杨弘文已经醒了。
他屋里窗户开着,走廊外的雨滴滴答答,他看得出神入迷,连夏芜进来都像是没看见。
夏芜没打搅他,静悄悄退出去,站在走廊上看阴沉的雨幕,不知道季云舟这会儿怎么样。
上次季云舟跟她讲过,他的腿一到阴雨天就会犯病,疼痛难忍。
自从那天之后,季云舟再也没联系她,夏芜主动也不是不行,只是忙起来就忘记了,一看时间都过去好几天,又没别的事情,再联系就有些过于刻意。
现在倒是有借口了。
“腿疼吗?”
季云舟窝在鹅绒被子里,面色苍白如纸,头发被汗水打湿,湿答答地贴在脸上,他人消瘦如尖锐的竹,呼吸薄弱,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手机特殊的提示音响起,他眼球转动,才慢慢活起来。
抓住手机,打开,夏芜的消息就这么跳了出来。
“不疼。”
“今天雨好大,还打雷了,我没法去山上,我给大家都放了假,然后躲在被窝里睡到八点,好舒服~”
季云舟看着跳出来的消息,似乎能想到手机那边的女孩说舒服时下意识眯起来的眼睛,他不自觉勾起嘴角,腿上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严重了。
“喜欢下雨么?”
“还好吧,也不能天天下,太潮湿了,会很烦。”
季云舟打出来的字删了又打,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喜欢雨天,因为他飞机出事那天就是雷暴天气,从那以后,他的每一天都像是生活在阴雨天。
确实很烦。
“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晴了。”
“山上的杏子该大片成熟了,它叫太阳杏,见到太阳很快就会成熟,而且很甜,你喜欢吃吗?”
“喜欢。”
“那你明天要不要出来玩,我摘杏子给你吃啊。”
季云舟急促地呼吸,腿上的疼痛像是灼伤一样,让他有种无力的急躁感,他想破坏自己能破坏的一切,想尖叫大喊,但最终只是放下手机,用力地抓紧被子,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窒息的痛苦对抗那种无力感。
发出去的邀请像是石沉大海,夏芜皱起眉,“啧,这人真难搞,要来还是不要来呢,好歹给个回复吧。”
她抬头看阴沉的天,总觉得季云舟在骗她。
回屋拿上水杯,夏芜撑着伞急匆匆出门,听到外面车子发动的声音,杨老爷子走出来,看夏芜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开口问道:“去哪?”
夏芜:“爷,我去一趟白楼,中午不一定回来吃,不回来我就给妈打电话说一声。”
杨老爷子“噢”了一声,去季云舟那里啊,他没再多问,想到今天是阴雨天气,又叫住夏芜:“等会,你把这个热敷袋给带上,里面放的是中药材,用微波炉加热,敷他腿上,可能有点用。”
夏芜接过热敷袋,还不忘问一句:“爷,季云舟的腿会很疼吗?”
“那肯定的,像他这种情况,阴雨天气逃不过疼的。”
好吧,季云舟果然在骗她。
夏芜风风火火地一脚油门踩出去,斗车就这点不好,声音贼大。
雨滴落在青翠色的稻田里,整个乡村就像是一副画卷一般,田野里有不少像杨国俊一样的村民,头戴斗笠身披雨衣在挖排水沟。
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杨国俊还抬头看了一眼,认出夏芜的车子,可惜离得太远,喊了闺女也听不见,他只好嘟囔一句:“下这么大雨怎么还出门?”
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骨子里像是有蚂蚁在爬,也比无力感要强很多,能呼吸的第一时间,季云舟拿起手机,给夏芜回了消息:
“好。”
他继续盯着手机,期待看待夏芜的回复。
一分钟两分钟,眼睛看的都酸涩难忍了,也没能等到回复。
季云舟无力地把手放下,手机从他手中滑落。
门被敲响,“季先生……”
话音未落,手机被他扔到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季云舟,是我,我来看你了,可以进来吗?”
门外响起的声音,像是救赎一样,让季云舟不敢相信。
“我进来了哈。”
门被打开,夏芜走了进来。
季云舟的房门没有真正的被他关闭过,因为他是病人,是残废,防止他自杀或是发病没人及时发现,他连自己的门都无法主动关上。
别人想进来时,他最多用砸东西表示抗议,从没说过一句过分的话。
素质过高的人,总是活的很累。
夏芜进来,季云舟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他温润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的看着她,又像是被遗弃的小狗,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季云舟,你没回我消息。”
“所以我当面来问你,腿疼吗?明天能和我去摘杏子吗?”
季云舟以为她会发脾气,会不再理他,可夏芜都没有。
她淡定地接受一切不好,又那么坚定。
季云舟睫毛轻颤,把脸露出来,让夏芜看见他忍疼时咬破的嘴唇,红艳的血迹还未干,他哑着嗓子回答:“疼,能。”
夏芜笑了。
这个回答勉强让她满意。
她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打开,里面是她匆忙用灵泉水冲泡的蜂蜜水,递到季云舟嘴边,“喝点蜂蜜水,说不定就没那么疼了。”
护工送来加热好的热敷袋,夏芜让她出去,确定热敷袋停留在皮肤上的温度不会烫伤人,夏芜掀开被子一角,季云舟下意识按住她的手。
“别动,这是爷爷给我的热敷袋,说不定对你有用。”
季云舟默默放开手,“把被子掀开放吧。”
他穿的单薄,夏芜看不清,也许会介意。
夏芜挑眉,听他的吩咐掀开被子。
季云舟受伤的腿退化很多,比正常人的腿要纤细。
他皮肤很白,所以上面留下的伤痕格外明显,支离破碎,又被缝合到一起,就像里面的骨头一样。
夏芜把他双腿并一起,热敷袋放在膝盖上面。
再次确认热敷袋不会烫伤他的皮肤,才重新盖上被子。
“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热热的。”
“还疼吗?”
夏芜趴在床边,支着下巴,双眼盯着他问。
不知道是热敷袋的温度,又或者是她眼睛里的温度,季云舟好像真觉得没那么疼了。
从肢体末端传来细微的萌动,像是新生的植物新芽,在他体内悄悄生长。
“不疼,”季云舟低垂着眼眸,睫羽轻颤,遮掩住眼底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