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韫静立一旁,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他的声音沉静如深潭:
“于阗公主与九殿下,想必交情匪浅。”
于阗公主突然抬眸,碧绿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最终化为决绝。
“九殿下……他救过我......”
沈知韫看着于阗公主,他的眸色沉静如古井,言语间却暗含锋芒:
“公主与九殿下,想必不止是救命之恩这般简单。”
于阗公主碧绿的眸子在烛火下剧烈颤动,如同被困的雀鸟。
“我...…我其实不是...…真正的于阗公主。”
她的眸色暗了暗,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于阗公主继续说道:
“我与真正的于阗公主本是双生子。于阗公主是我阿姊,阿姊自幼被养在深宫,而我...…三岁时就被送去吐蕃当圣女。
三年前阿姊暴毙,九殿下的人在阿姊的尸身火葬前夜找到我,那时的我在吐蕃正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因为这张与阿姊有七分相似的脸,九殿下才愿意将我从吐蕃救出来,顶替阿姊成为于阗公主。
为的就是今日,我能以于阗公主的身份来到长安。真正的于阗公主不会汉语,所以我也不能会……”
于阗公主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杨嘉仪与沈知韫交换的眼神里俱是惊涛骇浪。他们料想过这位异国公主藏着秘密,却未想到竟是这般惊天的替身之局。
杨嘉仪指尖一颤,她凝视着于阗公主泪痕斑驳的脸,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样关乎生死的惊天秘密,为何偏偏对他们和盘托出?
“你......”
杨嘉仪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言语间满是疑问:
“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杨嘉仪挑眉,只听于阗公主继续说道。
“那夜从醉仙楼离开,我与室韦可汗一同被宋大人送回四方馆。回到房间的我收到了一个侍女送来的纸条。那上面是用西域文字写着的关于我阿姊的暴毙的事。
我当时很震惊,一时间慌了手脚。这事本来只有我和九皇子殿下知道……可九殿下是绝对不会给我这样子传信的……
于是我离开四方馆,去了纸条上的地点。
再然后,我就被掠到了东宫。”
说着说着于阗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串滚落。
“太子妃的恩情,长宁殿下的庇护......”
她抬起泪眼,碧绿的眸子在烛火下泛着破碎的光:
“我此生难忘。”
于阗公主的话音一顿,随后陡然转:
“可太子的罪孽——绝不能就此掩埋!”
沈知韫眸光微沉,他的目光如薄刃般在于阗公主脸上游移,仔细审视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
“于阗公主所言极是。”
沈知韫忽然开口,声音温润如常,却暗含试探:
“只是不知......您要如何打算?”
于阗公主的泪骤然止住。她抬眸直视沈知韫,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扬起:
“我要——亲口在朝堂上指认他的罪行。”
沈知韫又一次追问:
“那您与九皇子......”
于阗公主面色倏地一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锦被边缘。
她唇瓣微颤,终是低声道:
“那张字条,我疑心是九殿下派人写的。”
于阗公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尚无实证。”
九皇子与于阗公主之间的信任出现了裂痕,这让于阗公主觉得她不应该再无条件的听从九皇子的话。
“九弟?”
杨嘉仪声音陡然拔高,九凤钗的流苏簌簌作响:
“他这些年汤药不断,连府门都少出,又怎会......”
雪落适时上前:
“殿下,于阗公主脉象虚浮,此刻不宜多思。”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
“不如待明日......”
杨嘉仪凝视着于阗公主惨白的脸色,终是颔首:
“你好生将养。”
转身时袖摆带起一阵凉风,扫落了案上的几缕药渣。
月色如霜,铺满九曲回廊。
沈知韫刻意落后半步,让杨嘉仪的裙裾始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夜风拂过,他解下外袍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个为她添衣的习惯已刻进骨子里。
“殿下在想什么?”
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散她的思绪。
杨嘉仪驻足望向皇宫的方向,没有讲话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夜露渐重,沈知韫的手虚扶在杨嘉仪腰后,像守护又像禁锢:
“起风了,微臣陪您回去吧。”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的,如同眼下这解也解不开的谜团。
千秋宴席间喝的酒,早已清醒。
夜风拂过廊下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杨嘉仪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抚过朱漆廊柱上的雕花。
沈知韫立即察觉,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好为她挡住穿堂风。
他修长的手指虚扶在她肘后,既保持着礼数,又随时准备搀扶:
“殿下可是乏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掌心。
杨嘉仪仰头望向被檐角切割的夜空,九凤钗的垂珠簌簌作响:
“驸马你看......”
杨嘉仪终于肯讲话,她抬手虚指那轮被云翳半掩的月:
“太子、九弟、于阗公主......”
每个字都像浸透了疲惫的墨汁:
“他们就像重重宫檐,明明近在咫尺,却把月光割得支离破碎。”
“殿下,先不要想这么多了......”
沈知韫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哄孩童入睡:
“今夜夜色尚好,微臣陪您数数星星可好?”
杨嘉仪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知韫......我真的有些累了。”
夜风卷走她未尽的话语,只剩眼角一点水光在月色下闪烁。
远处传来更鼓响,惊起檐角一只栖鸦。
沈知韫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收拢,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
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缓缓渡来,像是冬日里的一捧雪中炭火,不烫,却暖得让人眼眶发酸。
杨嘉仪不自觉地向他靠去,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沈知韫身上清冽的松墨香萦绕在鼻尖,她闭上眼,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能盖过这深宫里所有的阴谋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