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眼前糟心的场景,顾槐说话时不由得严厉,天潢贵胄间凌厉的气势瞬间朝李望压来。
李望已有三岁,已懂得察言观色,顿时被顾槐吓了一跳,调皮捣蛋样子收敛了起来变得唯唯诺诺。
顾槐见他如此,便发现自己有些过激了,他抵着眉心,“抱歉小望,大爹爹不是故意。“
李望低着头小手捏着衣角并不说话。
顾槐此刻真是愧意满满,无论如何发生什么事,都不应该对年纪三岁的孩子高声说话。
可这要如何开解,他也不懂,只能等招妹回来说给他,让他开解了。
此刻他只能道,“小望,你可以再去玩会,等会回去了再叫你。”
李望没吭声,他飞快地瞟了眼顾槐腿上玩得没心没肺的李盼,跑了出去。
顾槐这才又看向李盼。
阿弥陀佛,再怎么可爱的孩子也真是难带啊!
当务之急是烧水给孩子洗澡换衣,要不然米糊干了更难清洗。
还好,因为八月十五是大日子又大办宴席,厨房的木桶里还有热水。
顾槐一瘸一拐的,很快调好水温,却在剥开李盼衣服时怔住。
他的目光落在李盼肩上的火凤凰胎记,眼神深邃,如同一潭黑沉的死水。
……
王招妹被李望拉来,在路上一直听他说,大姐夫的恐怖,说大姐夫好似在月圆之夜被鬼附身了般,变得凶神恶煞。
王招妹自是不信,可架不住李望软磨硬泡,硬是将他从李玉珠家拉了出来。
回到厨房,入目便是顾槐眉眼温润,气息温和的与小儿子李盼在木桶里嬉戏。
李盼眉眼展开,笑容大大的,有半张脸这么大,嘴里嘻嘻声不断。
哪有大儿子说的什么鬼上身的恐怖?
李望挠挠头,咦?好奇怪啊?
顾槐对这么早见到招妹见怪不怪,李望跑出去时望向李盼的那一眼他不是没看见,他也在等着招妹回来。
起初是想让招妹回来找衣服给李盼,现下却多些东西。
顾槐看向门外,笑道,“回来了?”
“嗯……”因为大儿子的怀疑,面对温柔的顾槐时,招妹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赶忙上前,“大姐夫麻烦你照顾小盼了。”
顾槐看着王招妹黑俊俊的面庞,眼神柔和专注,好似要从上面看出什么端倪。
招妹迎着他的目光有一种泡在蜜水里的感觉,甜甜的柔柔的,自己好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个想法,让招妹自个吓了一跳,浑身都不起劲了。
他缩着肩蹲下,“我来吧,大姐夫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
“不用。”
顾槐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收敛了些眉梢因激动而溢出的暖意。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个胎记,真的很难…平复,如今只差验证了。
李盼看到亲爹,有力的小肉手拍水拍得更起劲了。
咋咋——水花四溅,炸到蹲下的两个人身上,招妹还好,他刚来,顾槐身上的白衣沾了水,下摆都变成透明了。
招妹立马虎着脸道,“李盼,不准这样!”
“啊?”李盼睁着大眼停下来一会。
——在家不都是这样玩的吗?
招妹最受不了他的这个眼神,态度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
他温声道,“轻点玩,别溅到我和你大爹爹身上。”
顾槐道,“没事,你先去给他找衣服,他已经玩得有一会了。”
“嘶~”招妹两条似黑色毛毛虫的眉毛像中间隆起,“没带衣服来,盼儿都一岁了,要吃要尿都会叫人了,我想着就出来个小半天,也就没带衣服。”
招妹又试了试水温,“这水也凉了,要不然还能让望儿回家公家拿。”
顾槐看着陷入思考的招妹,眸光微闪,指着自己衣袍道,“可惜我身上这件外衫和内里已经湿了,要不然倒是可以脱下来给盼儿。”
招妹的思路好似被打开了,眼睛一亮,“大姐夫你身体弱哪能用你的,用我的,先卷着带去家公家,这样才不会着凉。”
招妹一边说,一边脱下衣服。
厨房只有男人进,何况这个时候来女人不可能来,所以招妹很快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个白色小背心。
白色背心的肩带不过两指宽,根本遮不住招妹肩上随着年龄而张开的火风胎记。
验证成功,顾槐蓦地愣住,心中失而复得的欣喜险些没将他冲垮。
时光好似回到了宏庆登基的第四年,那时年仅五岁的他被带到凉山围场进行秋猎。
到凉山的第一天,他作为太子,又是先皇定下的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帝,所有人都请他开弓射第一箭。
他自小身体弱,这是宫内宫外心照不宣的事,只是当时他年龄尚小,看不出这种浅薄的捧杀,又在宫里被拘得厉害,毕竟任谁自家变亲戚家都会觉得不自在,更何况是在吃人的深宫里。
当时他想要接过弓箭,想不到送弓箭的太监手松开,他竟然拿都拿不稳,两石的弓落地,扬起一片灰尘,肃静的人群里也随即传出窃窃私语。
那时他已经懂些道理,正是处处敏感的时候,听了到这些猜疑便觉得头昏脑胀,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没站住,是他身后,彼时他的伴读,比他大两岁的表哥穆若萧悄悄地扶住了他。
这才让他昏昏沉沉地撑到了结束。
经此一事,他便再也不想走出帐篷,穆若萧见他这样心疼又着急,给他出来个主意——穆若萧出去打猎,他在围场外隐蔽的地方等着接应猎物,然后假装这些猎物是他猎杀带来的。
让大家看看太子并非文弱之人,开弓之事不过一场意外。
这个主意欠缺很多,可当时的他只想将自己丢失的脸面捡回来,便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计谋,穆若萧自小习武,天赋卓略,是人人认可的少年英才,于是他略加思索便答应了。
就这样,他的表哥,祥和大长公主的第一个孩子,平阳大将军家的嫡长子一去不复返,在凉山消失了。
他记得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夜,记得透进骨缝的雨,记得那一股一股的凉风。
穆若萧消失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里他夜里辗转反侧,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挨家挨户的搜查他的踪迹。
他表哥特征十分明显,便是右肩上有一状似火凤的胎记,他的名字便是根据这个胎记,取自《荀子》的“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萧”。
按理应该很好找,可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认为他已经遭遇不测,不在人世。
不曾想他竟在距离凉山两千公里的岭南之地的一个小乡村里,做起了李家的童养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