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嘴角艰难地扯动,那弧度里盛满了比黄连更甚的苦涩。
“战局……变了,我们金夏大军……节节败退,对方……攻势凌厉”。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今,大禹前锋……已距王都仅二百里,北面的祁连城,已破!”
崔小七的心猛地一跳!怔怔地望着小八,脑中一片轰鸣。
节节败退……兵临城下……
母丧之痛未愈,又要面临亡国之危……
且短短几日,阿寂……竟已破了一城!
祁连城破……那可是金夏的边关城池……
一城破,那接下来便是一座座城池被……
“不过……”小八像是洞悉了她的担忧,冰凉的手覆盖在崔小七用力攥紧衣襟、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裴寂攻下祁连城后,约束军纪,并未屠戮劫掠城中百姓。只是……将守城将领及负隅顽抗的兵士尽数俘获,集中关押,严加看管。”
这消息,好像是在告诉她,告诉金夏大军一个事实——那位大禹的“宦官战神”,并非嗜血屠夫,甚至……堪称一个“仁将”。
崔小七抿唇,她多想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无声的陪伴。
可小八却要执意送她走?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崔小七的心底,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她隐隐猜到了!
小八并非不需要她,而是……不敢留她!
金夏王都已是危城!
一旦城破,她崔小七作为大禹子民,生命不会有危险,甚至可能因裴寂的关系被保护。
但若她留在小八身边……留在金夏长公主的身边……
那她崔小七,就不再仅仅是大禹的平民,而会成为金夏长公主的“亲信”!
被冠上大禹“通敌叛国”的名头。
若被有心人深挖细究,必会牵连阿寂,危及远在清水村的娘亲、小叔的性命!
这个身份,在城破国亡的混乱时刻,是催命符!
金夏乱臣、大禹贼子、乃至那些急于用“敌国奸细”或“公主党羽”头颅换取前程的投机者……
都会将她视为最肥美的猎物!
更可怕的是,若有人知晓她对小八的重要……
那么,她崔小七这个人质,将成为悬在小八头顶最锋利的剑!
敌人会利用她来要挟、折磨、逼迫小八!
让她在国仇家恨与姐妹情谊间承受炼狱般的煎熬!
小八急着送她走,哪里是厌弃?
分明是在这滔天巨浪袭来之前,拼尽全力,想将她这只小船推出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她这个“七姐”!
这份用心,何其良苦,又何其……悲凉。
崔小七只觉得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底盈满泪水。
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啊,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脊背上突然就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不得不佝偻前行。
她艰难地咽下喉头的哽咽,“小八……你一定要好好的,七姐等着和你团聚的那一天。”
崔小七心里明白,这样的她,留下来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让她束手束脚。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几个小巧瓷瓶,塞进小八冰冷的手心。
“这是青鸾的解药!”她语速极快,继续说“这瓶无色无味,沾之即倒,全身麻痹!”
“这瓶是剧毒,见血封喉,万不得已……方可动用!”
“这瓶能解百毒,务必随身!”
接着,她褪下自己手腕上那支精巧的袖箭,动作利落地套在小八纤细的手腕上,调整好机括,
“还有这个!姐教你的用法,还记得吗?”
“嗯!”小八重重点头,望着掌心中,一瓶瓶的药瓶,以及手腕上的袖箭,这些可都是她的护命符啊!
“七姐,这我不能……”
“听话!”崔小七陡然提高声音,打断小八的话,她知道她这是要拒绝。
可这些防身的东西小八不收下,她就无法安心地离开。
她凑近小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记住……小心上官婧!”
小八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凝重,用力点头:“好!七姐……保重!小八……亦是同样!”
话落,她紧紧抱住崔小七,那力道就好似诀别一般。
王女沐清之在油尽灯枯之际,将唯有王女血脉方能驱动的、金夏最后的底牌——“龙影卫”的密令,藏于仅她们母女知晓的绝密之处。
此刻,护送崔小七,寻常护卫她不放心。
唯有动用这最后的王牌!
晨光熹微,染白了王宫最高的飞檐。
小八立于宫殿最高处,极目远眺。
看着两人两马在晨光中,好似一道光点消失。
冬日的晨风依旧刺骨,刺得她眼角发酸,泪水滚落。
那句压在心底、无法当面诉说的话,此刻只能对着那空茫的远方,低低呢喃,消散在风里:
“你是在我生命枯竭的那一日,像一道光出现,让我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现在不得不说再见了……七姐,小八愿你余生……平安喜乐”。
崔小七策马冲出皇城的那一刻,回头遥望。
高耸的宫墙之上,一抹孤寂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
再定睛看时,却已空茫一片。
好似看错的幻觉。
一日后,龙影卫护着崔小七,终于抵达了大禹地界边缘。
崔小七瞳孔映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萧瑟的寒风中。
玄甲未卸,风尘仆仆,遥遥望来。
是阿寂!
他……这是在等我?
原以为重逢需待花开,未料……快得出乎意料。
他……会怪自己吗?
怪她奔赴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