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美物流区域总部已经开工建设一周了,这一天清晨七点的物流园工地,三十米红毯从国道口直铺到施工指挥部。镇长周振宇带着十几个壮汉往泥地里撒石灰粉,把昨夜暴雨冲出的水坑盖成雪白一片。秋雨燕的助理小唐跑来递烟:“周镇长,天美准备了五十套新工装,要不要让工人换上?”
“穿球鞋的留下,穿皮鞋的全撵走!”镇长周振宇用锄头尖挑起截断的排污管,抬脚踹进红毯下的暗沟,“跟你们秋总说,市长车队的路线往东偏二十米,省得压到刚回填的化粪池。”
八点四十分,三辆考斯特卷着尘土驶来。市长李志强第一个下车,藏蓝夹克上别着党徽,手里攥着个磨掉漆的军用水壶。区委书记孙凯正要介绍规划展板,市长已经蹲下抠了把红毯边的碎石:“火山灰掺量不低啊,凝固这么快不怕开裂?”
长河镇党委书记秦风递过检测报告:“省建材研究院做过配比试验,掺30%火山灰的混凝土抗压强度达标,每立方节省成本一百二。”
区长孙耀华用鞋尖碾碎石块:“全市重点工程要树标杆,这种土方子也就乡镇敢用。”
“火山灰是长河镇特产,光绪年间的县志就有记载。”周振宇从裤兜掏出袋红褐色粉末,“去年抗洪时掺这个补堤坝,大水冲了七天七夜没垮!”
李志强突然用钢笔戳向混凝土试块,碎渣崩到孙凯的皮鞋上。“八七年建棉纺厂,我们往水泥里掺稻壳灰,被省里通报批评。”市长掏出手帕擦钢笔,“现在看,那些厂房现在比新建的还结实。”
视察队伍走到二号仓库区时,塔吊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李志强仰头眯眼:“钢丝绳有断股,三股以上必须停用!”
秋雨燕的工程总监冒冷汗:“上周刚做过月检......”
“把检修记录拿来!”市长伸手,区长孙耀华立刻递上老花镜。翻到签字页时,李志强的指节敲在某个潦草的名字上:“这个王铁柱是几级技工?证书编号查不到。”
镇长周振宇从人群后揪出个缩脖子的中年人:“狗日的又拿你弟弟证件糊弄!”转身赔笑,“市长,这人是镇上老维修工,修过二十年渔船,钢丝绳打结的土法子比仪器检测还准。”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塔吊顶上突然传来喊叫。众人抬头,只见工人老张“失足”滑落,砰地砸在提前布置的气垫上。安全员吹响哨子:“急救演练开始!”
李志强冷眼看着医护人员抬担架:“我当车间主任时,亲眼见学徒工被钢卷压断腿。现在的应急预案花架子太多,真出事哪来得及铺气垫?”
秦风给卫生所长使眼色,对方立刻小跑过来:“报告市长,镇医院在工地设了急救站,止血带和夹板都是双倍储备。”
“不如发双劳保鞋实在。”市长弯腰捡起个磨穿底的胶鞋,鞋帮还印着镇农机站的编号。
镇食堂后厨烟雾缭绕,大师傅老赵抡着铁锨大的锅铲炒辣子鸡。孙凯的秘书溜进来:“区委书记吃不得辣,把剁椒鱼头换成清蒸的。”
“鱼是现从江里捞的野鲫鱼,清蒸有土腥味......”
“让你换就换!”秘书摔帘子走了。
主桌上,市长李志强夹起块霉豆腐:“当年在知青点,拿这个拌饭能吃三碗。”他忽然敲敲秋雨燕的餐盘,“你们集团高管下工地也吃食堂?”
“天美规定项目总监餐标每顿不超过三十。”秋雨燕亮出饭卡消费记录,“这顿四菜一汤,镇里按每人十五元标准收的。”
区长孙耀华剔着鱼刺插话:“重点工程要保障营养,该花的钱不能省。”
“去年修镇养老院,孙区长批的餐标是每人八块。”周振宇嚼着辣椒含糊不清地说,“采购部的老刘现在见我还躲着走。”
李志强突然从辣子鸡里挑出块黑渣:“火山灰混凝土的碎粒?”
“这是镇里非遗辣椒酱的秘方料。”秦风递过玻璃罐,标签上印着“长河三百年老字号”,“去年出口创汇七十万,美国超市卖二十美元一瓶。”
市长拧开罐子闻了闻,忽然说:“给我装两瓶,带回去气气省里那帮崇洋的。”
临时指挥部里,审计局的人正在翻账本。市长李志强指着某页问:“临时工日薪比合同低四十,差价去哪了?”
秦风打开保险柜,取出叠签收单:“镇里每月补贴差价,钱从石料厂利润出。”他展开张手绘表格,“去年用这笔钱给环卫工买了三百双防滑靴,工伤率降了六成。”
孙凯的茶杯抖了下:“土地出让金比评估价低两百万,怎么回事?”
“物流园西侧要建防汛物资仓库,天美免收二十年租金。”秋雨燕调出补充协议,“折算下来镇政府倒赚四十万。”
卢秘书长突然举起相机:“秦书记,防汛沙袋怎么印着前年的封存编号?”
周振宇踹开墙角的麻袋堆,露出崭新的编织袋:“旧的晒完太阳要回库,这些是今早刚灌的。”他抓起把沙子,“掺了火山灰的,遇水凝结更快!”
李志强走到防汛地图前,指尖划过泛黄的98年洪灾标记:“当年我带突击队守龙王庙,沙袋里掺糯米浆。”他忽然转身,“现在这些花样,别玩脱了。”
日落时分,市长李志强把秦风叫到防汛堤。市长掏出打火机烧沙袋封口线,青烟混着江风盘旋。
“二十五岁当车间主任,我也搞过先斩后奏。”他摩挲着军用水壶的弹痕,“后来兄弟从锅炉房顶摔下来,才明白有些捷径走不得。”
秦风递上泛黄的报纸:“您带队死守龙王庙的报道,镇防汛手册印在扉页。”
李志强凝视着江心洲的晚霞,突然说:“火山灰的事,找省建材院补个正式批文。”他拧开壶盖灌了口凉茶,“有些雷,得换成官方的避雷针。”
车队离去时,秋雨燕的丝巾缠进市长车门。秦风弯腰帮她解,听见她低声说:“我爸当年投资失败,就是栽在钢丝绳质检报告上。”
江风掀起红毯一角,露出下面未干的水泥补丁。周振宇蹲在路边啃凉馒头,脚边堆着连夜返工的钢丝绳检修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