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说完了吗”，像一粒石子，投进死寂的深潭。
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只有一圈圈无形的波纹，缓缓荡开。
白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空洞的眼眶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类似“错愕”的情绪。
仿佛没听懂这句问话。
又仿佛，听懂了，但无法理解。
“老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玄奘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抬着头，目光越过那张惨白的脸，越过那身指骨拼成的礼服，落在了她身后那株通天的石化古树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
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在审视一棵长歪了的庄稼。
又像一个工匠，在端详一件出了瑕疵的作品。
怜悯。
不耐。
还有一丝深藏的……失望。
这种眼神，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白骨感到刺痛。
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从外在的人形容器，到内在的千年执念，被这道目光剥得干干净净。
那点刚刚升起的错愕，迅速被无边的羞恼与怨毒取代。
“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你在可怜我？”
“你凭什么可怜我？”
“我等了你一千年！我为你变成了这副样子！你现在，要可怜我？”
啪！
又一声脆响。
捆着诛八界的骨根猛然勒紧。
诛八界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冰冷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白骨，像一头被困的孤狼。
“师父！”
孙刑者扯着嗓子大吼。
“别跟这疯婆子废话！”
“她脑子有病！”
“咱们跟她拼了！”
白骨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一百八十度转向了孙刑者。
“聒噪的猴子。”
她轻声说。
咔嚓！
孙刑者身上的骨骼，发出了更密集的爆响。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但他依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个……老妖婆……”
“你看。”
白骨又将头转了回来，重新看向玄奘。
她脸上的笑容，再度浮现，比之前更加病态，更加灿烂。
“你的徒弟们，好像不太懂礼貌。”
“老板，你是不是该管教一下？”
“或者，我帮你管教？”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将自己倾慕之人逼入绝境。
这让她那颗早已化作顽石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快感。
“选吧。”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空灵而轻柔。
“留下，或者看着他们，一点点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选一个。”
云逍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他能“品尝”到，空气中那股执念的酸味，此刻已经沸腾。
混合着疯狂，偏执，还有一种志在必得的狂喜。
这个疯子，是认真的。
她真的会杀了所有人。
这是一个死局。
师父再强，也不可能在对方的领域里，在所有人都被当做人质的情况下，战胜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
然而。
玄奘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被吊在半空的徒弟们。
仿佛他们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只是看着那株作为本体的石化古树，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
“贫僧，向来不喜欢做选择题。”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白骨愣住了。
云逍也愣住了。
不喜欢做选择て择题？
这是什么回答？
这是在讨价还价吗？
“或者说……”
玄奘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一些。
那是一种狰狞的笑。
“贫僧只习惯做一件事。”
“那就是……”
“把出题的人，打死。”
最后一个“死”字落下的瞬间。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然后。
玄奘动了。
没有预兆。
没有华丽的起手式。
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右脚向后，轻轻一踏。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炸开！
整个地下溶洞，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仿佛被一颗从天而降的星辰，狠狠砸中了天灵盖。
玄奘脚下的地面，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坚硬的岩层像是脆弱的饼干，瞬间化为齑粉。
他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不。
不是消失。
是他的速度，快到已经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一道金色的流星。
一道撕裂了空间，贯穿了黑暗的，纯粹的光。
空气被点燃，发出尖锐的爆鸣。
那道金光所过之处，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盘踞的骨根，都在接触之前，就被那股蛮横的劲风彻底撕裂，碾碎，化为虚无。
白骨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想动。
她想操控领域的力量，去阻拦，去防御。
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是领域失控了。
而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她的念头，甚至跟不上对方的动作！
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那道金色流星的目标。
不是她。
不是王座上这个作为“形象代言人”的少女。
而是她身后。
是那株作为一切力量之源，作为她执念本体的……石化古树王座！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这个“客服”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是砸了“服务器”！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白骨的口中爆发出来。
整个溶洞都在这声尖啸中剧烈震颤，无数骨刺从四面八方疯狂生长，试图拦截那道毁灭性的金光。
但，晚了。
太晚了。
云逍被高高吊在半空，他甚至看不清师父的动作。
他只能看见一道光。
一道充满了“道理”的光。
那是一种简单到极致，也粗暴到极致的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一切算计，一切威胁，都是笑话。
他甚至有闲心在心里吐槽。
师父。
人家那是求婚。
是告白。
虽然方式病态了点，但本质上还是男女之事。
您这回应……
是不是太硬核了一点？
这哪里是拒绝。
这分明是，要把对方连人带房，直接从这片地界上，物理抹除啊！
这就是您说的，“以理服人”？
这记友情破颜拳，怕是连友情带脸，都得一起打没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只蕴含着粉碎真空之力的拳头，在白骨惊恐到扭曲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拳头不大。
甚至显得有些白皙。
但拳头上，却缠绕着一种让人神魂俱灭的恐怖气息。
那不是法力。
不是妖气。
也不是魔气。
那是纯粹的，凝练到了极致的，足以将山川化为平地，将江河煮沸蒸干的……气血之力。
是纯粹的，物理上的，蛮横。
“你敢！！！”
白骨的尖啸，化作了实质的音浪，冲击着玄奘的神魂。
玄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死寂。
仿佛在说。
你看我，敢不敢。
下一瞬。
那只“讲道理”的拳头，终于到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也没有五光十色的特效。
它就那么平平无奇地，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那株巨大，坚硬，早已石化的古树王座之上。
咚。
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古钟。
声音沉闷，且压抑。
然后。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万籁俱寂。
那撕裂空气的爆鸣声消失了。
白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消失了。
被吊在半空的孙刑者和诛八界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只有云逍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擂鼓。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一人，一拳，一树。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没反应？
师父这一拳，哑火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他脑海中闪过。
咔。
一声轻响。
极其细微。
却在这极致的死寂中，显得无比清晰。
云逍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拳头与树干接触的地方。
一道裂纹。
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裂纹，以拳头为中心，出现在了石化的树干上。
咔……咔嚓……
紧接着。
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十道，第一百道……
仿佛被敲碎的瓷器。
密密麻麻的裂纹，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疯狂地向着整株古树蔓延！
从树根，到树干，再到树冠，最后……到那尊由树顶雕刻而成的王座！
王座上，白骨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那份惊恐，怨毒，疯狂，悉数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茫然。
她的身体，开始像融化的蜡像一样，变得不稳定。
一缕缕白色的液体，从她的眼角，嘴角，指尖渗出，滴落在王座上。
“不……”
她喃喃自语。
“不可能……”
玄奘缓缓收回了拳头。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株正在分崩离析的古树一眼。
他转过身，魁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那即将到来的毁灭。
他看着被吊在半空的徒弟们，眉头微微皱起。
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把他们弄下来。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轰隆！！！！！！！
那株沉默了千年的石化古树，那座承载了无尽执念的王座，终于发出了一声迟来的，绝望的悲鸣。
它，彻底碎了。
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混合着某种灰白色的粉末，轰然爆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执念崩塌的能量风暴，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整个地下溶洞，在这股风暴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崩塌。
巨石如雨点般落下。
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白骨那绝望而疯狂的尖啸，响彻了整个即将毁灭的白骨岭。
“你会后悔的！”
“你会为你的粗鲁，付出代价！”
“我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