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臻这话如同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瞬间砸裂金銮殿的地面。
仿佛轰隆一声,震得朝堂诸人差点身形不稳。
萧文景?
这……
几乎每个官员此时都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跪在殿中的瘦弱女子。
她说她是萧文景的女儿?
萧文景啊!
那可是当年名震京城的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然能领兵横扫北狄的天之骄子!
而御史台的一众言官,则是纷纷瞪大了眼睛。
他们纷纷转头去看张大人。
张大人确实比较与众不同。
片刻震惊过后,他即刻竖起眉毛,不满地呵斥出声。
“真是胡言乱语!萧文景死时尚未婚配,又是从哪里来的女儿?”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就是啊!
萧文景之死,当年轰动京城。
他死的时候分明连妻子都没有,怎么会有女儿?
有言官当即朗朗道:
“昭明郡主竟然为了与萧文慎撇清关系,编造如此弥天大谎?连生身父亲都能说不认就不认了,此等大逆不道、令人不齿之举,别说陛下了,天地都难容!”
可也有觉得不对劲的人。
比如告发萧文慎的吏部尚书廉宣。
他站出来,紫袍金带在一众言官之间显得尤为突兀。
“我说,你们御史台是不是整天参这个、参那个,都把脑子参傻了?”
“萧文慎之过,陛下本就不欲迁怒昭明郡主,她何苦撒这样的谎?”
“何况,萧文景此人,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识?这可是在御前!她说这样拙劣的谎言,难道是怕自己不会被萧文慎殃及,非要给自己找死,再添一个欺君之罪吗!”
御史台的人愣住。
虽然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萧文景没有娶妻是事实啊!而且……
你骂我们干什么?
举告萧文慎贪污的人不是你吗!
萧家这个飞来横祸可是你廉宣大人一手促成的!
刚刚因为怕她想告御状拉你下水,我们御史台可是出了大力的!
就算她告的是萧文慎不是你,你也不该帮她说话吧?
廉宣懒得再多看这群腐儒一眼,直接朝皇帝拱手拜下。
“臣举告萧文慎,是职责所在而非私人仇怨。”
“臣本意是肃清朝纲,而不是牵累无辜之人。还请陛下听昭明郡主说完,切莫被有心之人蒙蔽!”
廉宣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作为吏部尚书,毕生志向之一便是求一个清明吏治。
萧文慎出事,陛下与百官本该想着的,是如何进一步彻查,如何彻底整肃官场、杜绝此等不正之风才对。
却被这群臭酸腐儒带跑偏,整整一个早朝的时间,都浪费在争对一个无辜女子上。
说没有人想浑水摸鱼,他才不信!
萧华臻感激地看他一眼。
“臣女有人证,可以证明臣女乃萧文景之女,请陛下准许人证进殿!”
百官皆将目光悄悄投向高坐龙椅之上的人。
皇帝眼睛瞥向下方的厉钧行。
厉钧行紧抿双唇不发一言,伫立的身姿微微有些僵硬。
哪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得出来。
厉钧行早已没了从前的慵懒淡定。
皇帝唇边牵出一抹笑。
这可是你的小姑娘自己要为父鸣冤的,你可别怪朕把她扯进这些是非里来。
他大手一挥,“准昭明郡主所请,带人证上来!”
殿外,老妇双脚已然软得走不动路,是一边一个侍卫把她搀到殿中的。
她看了萧华臻一眼,旋即将头埋得极深。
萧华臻转头对她冷冷道,“秦妈妈,该说的都说吧。”
萧老太太已经下了官狱,她不会去求这个铁了心要偏帮小儿子的祖母出来为她作证的。
但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又不止萧老太太一个。
秦妈妈作为她的陪嫁,目睹了几乎一切事情。
此刻秦妈妈惶恐抬起头来,只一个眼神,便被萧华臻震慑得浑身战栗。
她知道萧华臻的话外之音。
说完,你才能留着你这条命,回去与你的儿孙们团聚。
她不想对不住老太太……可她真的不想死!她还有儿孙,她的重孙子刚刚满月!
秦妈妈惊恐地磕起头来,将殿中的金砖砸得发出声声闷响。
“天子在上,老奴姓秦,是萧家老夫人身旁贴身伺候的四十年的人!”
说完这些,她又将萧老太太与萧文慎是如何得知萧华臻的存在、又是如何将她冒认成萧文慎的女儿之事尽数说出。
一字不落。
自然有人注意到她说的,那封从边地寄到安平侯府的信。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要求看一眼证物,长公主已然开口。
“那封信在本宫这儿,本宫亲眼所见,亦能证实。要不要给你们也过过眼啊?”
大家都低下头。
谁敢啊?您都看过了,您都说能作证了,我们还敢多什么嘴……
他们不敢多嘴,有人敢。
还是张大人。
他很快从中嗅到了有违礼教伦常的气息。
“若真是如此,那么萧文景便是未婚生子,有悖人伦!”
……
御史台已经有人汗颜不已,张大人,下官知道你刚正不阿,知道你谨守礼法,但是你是不是该弄清楚重点……
这样不管不顾什么都要参上一句,咱们御史台真会被人当傻子的!
张大人可不管这些,他张口就是洋洋洒洒的大道理,“《礼记》明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男女非有行媒,不相……’”
“把这个老匹夫给本宫拖下去!!!”
不等他说完,长公主重重拍了一下扶手。
立即有侍卫上前将他的嘴堵住,瞬间拖走。
……清静了,一切都清静了。
皇帝乐见其成,只接着问萧华臻。
“既然如此,昭明郡主,那你方才所说为父鸣冤,是什么冤屈?”
他话虽是问着萧华臻,眼睛却时不时往殿外瞟。
端王兄啊,戏都唱都到这儿了,您也该来了吧。
天不亮时,厉钧行曾到御书房找过他。
“陛下与臣原本都不愿在此时动萧文慎,唯恐打草惊蛇,但如今来看,蛇自己把草割了,丢到陛下面前当见面礼。”
官狱中一日一夜的秘密拷问,不是拷问萧文慎,而是那两名吏部官员和给萧文慎送饭的狱卒。
再忠诚的主仆情分,都抵挡不住厉钧行暴戾残酷的审讯手腕。
该吐的全吐了个干净。
端王指使他们故意在廉宣面前露出马脚,从而引发廉宣举告萧文慎。
廉宣这个人过分刚直忠正,不会被端王收买,但他……
是端王的连襟。
有这一层关系在,外人看来,端王与萧文慎便彻底没有交好的可能。
毕竟如果萧文慎为端王办事,他又怎么可能纵由自己的连襟去举告萧文慎?
看样子,他这个王兄啊,是知道了萧华臻的身世。
怕萧华臻的身世会牵扯出萧文景之死的隐情,进而牵扯出当年东宫逆案的疑云。
所以他要先与萧文慎割席!
至于他为什么会骗萧文慎那个蠢货,让他在牢中故意做出嚣张的样子,拖萧华臻下水……
那就要看,他今日会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