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佳注视着谢那泛红的眼眶，指节轻轻叩了叩檀木桌面。
茶水在瓷杯里晃出细密的波纹，倒映着吊顶水晶灯支离破碎的光。
“十五年前《欢乐大本营》改版，台里要换掉你的主持位。”
他突然提起旧事，声音像浸在茶水里的普洱，醇厚里透着苦意，
“何老师连夜闯进台长办公室，说要么留你，要么他一起走。”
谢那的指尖颤了颤。
记忆里那个暴雨夜突然清晰起来。
那时候的她经济条件并不好，面临着可能要丢掉主持人这份工作的恐慌，呆呆地蜷缩在化妆间。
是何灵带着湿透的西装推门而入，发梢滴着水却笑得灿烂：“走，吃火锅去！有啥事明天再说！”
“这些年他推掉多少外界高价邀约，就为守着《欢乐大本营》。”
维佳摘下眼镜擦拭，镜片蒙着层白雾，
“但时代变了，那那。
观众要新鲜感，资本要回报率，我们这艘船......“他望向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的夜景，“该靠岸了。”
地下车库的灯光有些昏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晚风从入口灌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杨真真看着何灵，脸上的冰霜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消融半分。
“何老师，您今晚组这个局，费心了。”
何灵闻言，心中一动，预感杨真真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我大概能猜到您的想法。”
杨真真继续说道，目光坦诚地迎上何灵的视线。
“《快乐大本营》这档节目，经过接近二十年的深耕，早已经形成了它固有的模式和观众群。”
她的语气不带任何嘲讽，纯粹是客观的分析。
“任何节目都有它的生命周期，这不是说增加几个新创意，或者做一些大的改动，就能轻易焕发第二春的。”
“市场在变，观众的口味也在变。”
何灵默默听着，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杨真真话锋一转，更加直接。
“恕我直言，那姐的主持风格，或许……已经不太能跟上现在年轻观众的观念和市场的需求了。”
这话虽然委婉，但意思却无比清晰。
何灵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您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也一直很照顾‘欢乐家族’的每一位成员。”
“但是何老师，如果您继续这样无底线地为那姐兜底，为她那些不过脑子的言行买单。”
杨真真顿了顿，看着何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迟早，您会被她拖累的。”
地下车库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何灵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杨真真。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
却发现杨真真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尖锐的针，精准地扎在他心头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没想到，杨真真年纪轻轻，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甚至连那那的问题都一针见血。
这个认知让他心惊，更让他对眼前这个女孩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何灵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杨真真这半年来在圈内的种种事迹。
每一次，星耀和杨真真似乎都处在风口浪尖，被各路人马围攻。
可结果呢？
那些泼向她的脏水，不仅没能淹没她，反而成了她和星耀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星耀的名气越来越大，杨真真的手段也愈发让人看不透。
而她的对手，无论是个人的污蔑黑料，还是团队性的报复，无一例外都吃了大亏。
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女孩，手腕却如此老练狠辣。
何灵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今晚那那这番冲撞，杨真真……真的会轻易放下吗？
万一她记恨上了那那，以她的手段。
日后若有机会……
想到这里，何灵后背竟渗出些许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多少带了些勉强和急切。
“真真，我知道今晚委屈你们了。”
“这样，以后你或者星耀有什么新节目需要帮忙，只要你开口，我何灵一定到场，给你撑场面。”
何灵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诚意，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有力的承诺。
“只是希望你别跟那那一般见识，她就是那个脾气，没坏心的。”
他这是在变相地为谢那求情，也算是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找补。
杨真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微光。
她淡淡开口：“何老师言重了。”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这个面子我肯定是要给的。”
何灵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有了转圜。
却听杨真真话锋一转，目光落向身旁的沈听晚和宋曲。
“不过，今晚真正受委屈的，还是听晚和小曲。”
“他们两个的意思，才最重要。”
杨真真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出去，也把何灵这个人情，精准地落在了沈听晚和宋曲的身上。
沈听晚和宋曲对视一眼，都看出了杨真真眼里的示意。
她们自然明白，杨真真这是在为她们争取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是在维护她们的尊严。
沈听晚率先开口，语气温和：“何老师，没关系的，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一些口角而已。”
宋曲也连忙点头：“是啊何老师，都过去了，您别放在心上。”
她们知道，杨真真已经为何灵留足了面子。
他们不能再让杨真真因为这点小事彻底得罪一位圈内前辈。
何灵心中一松，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即转向杨真真，郑重道：
“真真，这个人情，我何灵记下了。”
“以后但凡有需要，尽管开口。”
杨真真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那我们就不打扰何老师了，先告辞。”
说完，她带着沈听晚和宋曲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电梯。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何灵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消失。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今晚这顿饭，吃得真是五味杂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心力交瘁。
他知道杨真真是对的。
《欢乐大本营》的困境，那那的问题，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多年的情谊和习惯，让他难以割舍，也不忍苛责。
可杨真真的出现，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一直试图回避的现实。
何灵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转身。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向着楼上那个依旧气氛微妙的包厢走去。
推开包厢门，等待他的，又将是一场不轻松的谈话。
夜色渐深，长沙市顶级酒店的行政套房内，灯光柔和。
杨真真卸下了一天的疲惫，随意地靠在沙发上。
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映出韩晋和Amy略带关切的脸。
视频会议的信号稳定，画质清晰。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杨真真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
语气平静地将今晚在《欢乐大本营》录制结束后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她省略了自己对何灵那些略显尖锐的分析。
只重点描述了谢那的发难，以及何灵最终的表态。
屏幕那头，韩晋眉头微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老板，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推了推眼镜，沉声问道。
杨真真不答反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的意见呢？”
韩晋毫不犹豫：“君子可不防，小人不得不防。”
“谢那今晚当着何老师的面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谁也说不准她私底下会做出什么事。”
“必要的防范，还是要做。”
Amy在一旁点了点头，她虽然不像韩晋那样擅长运筹帷幄。
但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对圈内的人情世故看得分明。
她开口道，声音带着特有的干练：“谢那这个人，业务能力暂且不论，圈内对她的主持能力口碑确实一向不怎么样，全靠着资历深和何老师护着。”
“想真正扳倒她，不容易。”
Amy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对沈听晚的同情，随即又看向杨真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她心里清楚，今晚杨真真寸步不让，完全是为了维护沈听晚和宋曲。
这种“护犊子”的领导，在这个圈子里，太少见了。
“不过，杨总，”Amy话锋一转，“您今晚的做法，我是真佩服。这样的老板，才值得我们追随。”
韩晋适时地将话题拉回重点。
“Amy说的没错，谢那这个人，我们暂时动不了，也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关键在于，何老师这次主动替谢那道歉，等于是欠了我们星耀一个不小的人情。”
他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这个人情，要尽快用掉，而且要用在刀刃上。”
“拖久了，难保不会因为谢那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导致这个人情打了折扣，甚至不了了之。”
韩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现在星耀有资金，我们自己也有了星耀App平台，以及和腾娱的关系也是处在蜜月期。更有你层出不穷的好创意。”
“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投资，制作一档全新的综艺节目出来！”
Amy听到韩晋的提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了火花。
“对啊！韩哥这个提议太棒了！”
她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果我们星耀能自己出品一档成功的综艺，那对整个公司的战略布局都有巨大的好处！”
“无论是我们正在拍摄或者即将上线的剧集宣传，还是旗下艺人的歌曲打榜，甚至是我们自家艺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作为常驻或者飞行嘉宾参与。”
“这曝光度，这资源整合能力，简直不敢想！”
杨真真安静地听着两人的讨论，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韩晋的谨慎持重与战略眼光，Amy的灵活变通与市场嗅觉，两人一唱一和，恰好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这个计划，确实可行。
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一个成功的公司，绝不仅仅是台前艺人的光鲜亮丽。
幕后团队每一个环节的强大，才是支撑这一切的基石。
只有幕后的员工能力出众，才能为艺人争取到更多更好的资源。
艺人发展好了，赚得更多。
公司收入提高，进而又能反哺幕后，提供更好的待遇和发展空间。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最擅长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周六的晨曦，刚刚刺破长沙厚重的云层。
机翼划开浅金色的光芒，平稳地冲向万米高空，目的地——杭市。
头等舱内，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若有若无。
杨真真阖着双眸，纤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看似在闭目养神。
身旁的宋曲，经过昨夜的辗转反侧和清晨的奔波，此刻终于扛不住疲倦，脑袋枕着U型枕，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至于沈听晚，则是在杨真真和宋曲登机前一小时，乘坐了另一趟航班，直接从长沙飞回了鹏城。
《相爱》剧组的拍摄日程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按照目前的进度，最多还有两周时间，沈听晚就能顺利完成所有戏份，宣告杀青。
飞机穿梭在云层之上，如同星耀娱乐这艘初具规模的航船，正驶向更广阔也更莫测的海洋。
杨真真的思绪，却比窗外翻涌的云海还要复杂澎湃。
昨夜韩晋和Amy关于自制综艺的提议，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一旦成功，星耀将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一个初步的综艺策划案，已经在她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了轮廓。
但杨真真深知，综艺节目更多的是锦上添花，是提升艺人曝光度和公司影响力的辅助手段。
星耀娱乐想要真正稳固行业地位，持续不断地输出优质影视剧作品，才是立身之本。
《相爱》的首轮播出收益，加上音乐版权收益分成，让公司账面上的资金确实宽裕了不少。
然而，杨真真算过一笔账。
偿还完当初为了盘活公司而欠下的银行贷款后。
剩下的资金，虽然可观，但若想独立投资拍摄一部大制作的S级电视剧，依旧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毕竟，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制作。
从剧本打磨、顶级主创团队的搭建，到服化道、后期特效，每一项都是吞金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