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帷帐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床榻上绣着并蒂梅的锦被。
楚容朝被他吻得发晕,朦胧间听见窗外有麻雀扑棱棱飞过,忽然想起他画的《凤栖梧》里,藏在梧桐叶间的那只小麻雀——原来从那时起,他的心意便像墨痕般,悄悄渗进了她生命的每道褶皱。
“听颂,”她忽然轻声唤他,指尖触到他后颈的薄汗,“今日早朝……”
“臣告了假。”他不等她说完便接过话头,指尖替她理好凌乱的发丝,“陛下昨夜批奏折到子时,该多睡会儿。”
她忽然笑出声,想起昨夜他抱着她时,还不忘叮嘱她“以后批奏折别磨破了手”,此刻掌心的薄茧被他轻轻吻过,像狼毫笔尖扫过宣纸,痒得人心颤。
殿外的阳光渐渐浓烈,将他墨色的发染成浅金,衬得他眼底的光比画里的星子还要亮。
“那你呢?”她仰头看着他,发间步摇蹭过他下巴,“不去凤鸣殿,不怕其他人笑话?”
沈听颂忽然一顿,想起宿羡之总笑他“酸腐得像块墨锭”,此刻耳尖又红起来:“臣……臣先替陛下洗漱。”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她拽得更紧。
“不许走。”她指尖勾住他衣领,忽然瞥见案头那幅未干的画——画里的自己枕着他的手臂,掌心的墨痕格外清晰,而他指尖缠着她的发丝,像在画里打了个结。
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她锁骨处点的朱砂梅,此刻隔着中衣仍能感觉到那点温热,“听颂画了十年墨梅,可知道墨梅的香,要融进体温才够暖?”
他喉结滚动,忽然低头吻住她唇角,舌尖尝到淡淡百合香——是她晨起含过的蜜饯。
殿外小侍的声音又飘进来:“沈大人——”
话没说完便传来一声闷哼,显然是被踹了一脚。
“别理他们。”楚容朝轻笑,指尖划过他眉骨,“反正早就被看笑话了,不如让他们多等会儿。”
沈听颂忽然低笑,气息喷在她耳畔:“好。”
在沈听颂和楚容朝圆房后的第二天,其他人一个一个的都赶回了垣安城。
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除夕。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垣安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宿羡之的靴子便已踩碎了御膳房外的薄冰。
穆骁南抱着一叠烫金请帖跟在后面,狐裘大氅上的白貂毛沾着未化的细雪,像只被主人拽着出门的慵懒雪狐。
御膳房内已是热气蒸腾,首席庖厨正对着案板上的鹿肉发愁:“君后,陛下向来喜食清淡,可沈侍君前日特意叮嘱要添道‘踏雪寻梅’——这鹿肉得用梅枝熏烤,火候稍过便柴了。”
“照做便是。”宿羡之扫了眼案板,忽然瞥见窗边竹筐里的冻百合,“再备份百合银耳羹,陛下晨起总爱含枚蜜饯,甜腻了嗓子要润润。”
话落时与穆骁南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底瞧见了无奈——诡越和沈听颂那两人把陛下的喜好刻进了骨头里,旁人想操心都没处下手。
酉时初刻,凤仪殿的宫灯次第亮起。
楚容朝倚在软榻上看谢清砚调墨,指尖还沾着方才吃的糖霜栗子,在他递来的狼毫笔杆上印出个浅黄指印。
谢清砚低头轻笑。
腊月廿五,卯时三刻,御膳房的烟囱刚冒出第一缕炊烟,诡越的青竹算盘便敲在了案板上。
漆皮剥落的算珠撞出清响,惊飞了窗台上啄米的麻雀——昨夜他刚从江南押运粮草归来,此刻却挽着月白袖套,指尖沾着面粉,正盯着庖厨手里的五花肉眯眼。
“凌苍川,”他头也不抬地朝身后喊,“把东侧冰窖第三层的金华火腿取来,再捎两坛去年的花雕。”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回头时正撞见凌苍川抱着火腿踉跄两步,玄色衣摆扫翻了脚边的竹筛,雪白的糯米滚了满地。
“你这算盘珠子敲得比军鼓还响,”凌苍川揉着撞疼的肩膀,指尖蹭掉火腿上的冰渣,“当年在漠北扎营,你算粮饷时也没见这么利落——倒是切菜的手势,比挥刀还稳。”
话落时瞥见诡越腕间的银镯,内侧刻着细小的“朝”字,正是陛下去年赏的生辰礼。
御膳房内的庖厨们早已看直了眼。谁能想到,这威名赫赫的“血煞阁阁主”诡越,握了数十年刀剑的手,此刻正捏着菜刀在案板上切香菇,刀刃起落间如行云流水,每片香菇都被片成薄可透光的圆片,边缘还细心地刻出了梅枝纹路。
“朝朝爱吃带汤的蒸菜,”诡越指尖拨弄着算珠,数着盆里的香菇片,“这‘梅雪映春’得用火腿垫底,香菇做花,再浇上用老鸡炖了三个时辰的高汤——去年御膳房做砸了,今年我替她补这个缺。”
巳时正,楚容朝带着沈听颂踏进御膳房时,正撞见凌苍川对着案板发愁。
他手里的面团被揉成了歪歪扭扭的形状,像只被踩扁的刺猬,旁边诡越的竹匾里却整整齐齐码着上百个月牙形饺子,边缘捏着精致的褶子,像排展翅欲飞的蝴蝶。
“你这饺子,”沈听颂看着案板上的“怪物”,指尖掩唇轻咳,“倒像是用投石机砸出来的。”
凌苍川梗着脖子瞪眼,指尖捏起个不成形的面团:“老子在军营里只吃烙饼,哪懂你们文官的细活儿!”
话落时面团忽然从指缝滑落,啪嗒掉进了诡越脚边的竹筛,惊得后者手里的擀面杖差点蹦出去。
楚容朝看着诡越无奈扶额的模样,忽然想起初见的场景——那时诡越还是个阴沉不定的杀手头子,将人吓得半死。
此刻他袖角沾着面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像幅突然有了烟火气的水墨画。
“让我试试。”她笑着挽起袖口,指尖捏起一团面。
沈听颂见状,立刻上前替她系好绣着并蒂梅的围裙,指尖在她腰侧轻轻按了按——昨夜她贪凉踢了被子,今早起来便有些鼻塞,此刻鼻尖还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