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被吓到,下意识地抽回手,想要喊人时,忽觉这人轮廓有些熟悉。
是长烬。
但现在该称他陛下了。
他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但洛芙却能感受到他的阴沉。
她一时没敢动。
他阴沉地盯了她一会儿,道:“就那么害怕?晚饭都不吃了吗?”
洛芙听他说话,心里这才放松一些。
从床上下来,想跪下行礼。
他却又冷哼:“坐好,不然治你的罪。”
洛芙一僵,只得老老实实坐在床沿上。
他盘腿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
她现在这般坐着,反倒比他高了。
他抄着手仰面看她:“不要听她们说,我就在这里,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在夜色中的时候长了,眼睛便也适应了。
洛芙能看清他的五官神情。
阴测测的。
跟他刚在她身边,心情不好时一样。
她还记得,她刚到京城在漱玉居时,他从外头回来就是这么阴,眼睛里头有红血色,额头上还能看到青筋。
说是杀了人家两条狗…………
“在漱玉居的时候,您同我说,您杀了上峰的狗,其实不是狗,是人对吗?”
慕容烬微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道:“嗯,那些东西于狗无异,他们会刻意激怒我,就像昨日那样,我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我。”
洛芙看过史书,晓得臣子也不都是忠心的,慕容烬这么说,她心里就是一惊:“有臣子想要夺位谋反吗?”
慕容烬道:“是啊,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谁不想坐呢。”
洛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朝堂上的事情她不懂。
慕容烬耐心地等了会儿,见她一直没说话,问道:“还怕我吗?”
洛芙想了想,自己也说不好,只能垂首道:“我……不知道。”
慕容烬倾身圈住她,仰面望她:“那你继续问,问什么都可以,问到你不害怕为止。”
他的语气举止同长烬趋近。
洛芙却做不到像以往那样对他了。
不敢让他就这么仰望着她,她小心地从床沿侧腿坐到地板上,同他面对面:“您昨日是头疼了吗?”
她坐下来就更好圈抱了,慕容烬没计较她生疏的称呼,嗯了声:“吓到了是不是?”
洛芙点点头:“为什么会头疼,太医都看不好吗?”
慕容烬眼中有了些笑意:“是治不好,不过有你在身边已经很少发作,放心,我死不了。”
她?
洛芙错愕。
不过仔细想想,除了刚开始,他嘴唇发青,眼睛蔓延红血丝,在凝香居时就不曾有了。
若她当真能治他的脑疾,那便再好不过了。
最起码,她应该不会被剥皮了吧……
慕容烬将她圈抱的更紧一些,等着她继续问。
洛芙犹豫着,问出了她最想问的:“她们说……您会剥皮,将宫女嫔妃的尸身悬挂在殿门前……是真的吗?”
慕容烬沉默了下:“嗯。”
洛芙脸色变了。
慕容烬一直盯着她,见她变了脸色,他脸色也难看起来,侧过脸道:“那是以前。”
她却还是没有说话。
他回过脸,皱眉道:“你要因此不要我了吗?”
洛芙愣了下。
他刚在她身边时,便说过这样的话。
可他到底不是内监长烬。
他是帝王。
怎么会是她不要他?
慕容烬握紧她的腰,紧紧盯着她,脸色越发的阴沉:“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要养我,你还要把我养得白白胖胖,你想现在想放弃?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他说着阴沉的脸色逐渐变成黏腻的病态。
像某种蛇类就要缠绞上来。
洛芙有些慌,下意识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没有不要你!”
慕容烬却不信,垂眼盯着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洛芙赶忙将手收回来。
然而刚收回来便被他缠裹在怀里,绞的她喘不过气。
她感受到他有些不对劲儿,忙道:“真的没有不要你,长烬,你先放开我。”
或许是长烬这两个字起了作用,他缠裹她的力道小了些。
她从他怀中抬起脸:“我只是有些害怕那样的事,让我缓一缓,过些日子就好了。”
慕容烬脸色稍缓,垂首蹭着她的鼻尖:“没有骗我?”
洛芙脸又烧起来。
难免想起昨晚。
她怕他又凶起来,忙往后退了退,问道:“你,您为什么要扮成长烬骗我?”
慕容烬有些不满,却也没再把她拉回来,声音微哑道:“起初只是觉得有趣,后来,不想让你怕我,再后来……”
他停住了,眼睛却定在她唇上。
洛芙脸更热了。
又有些恼。
因为想那样,还大费周章叫人陪他演戏,又把她眼睛遮住。
让她提心吊胆。
一直猜测一些有的没的。
她敢怒不敢言。
慕容烬却心情大好,凑近她问道:“贵人不是都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么,还叫外头的人去司礼监查我,怎么不查到底呢。”
洛芙看了看他,没敢说话。
慕容烬笑了:“怪我呢?可谁让贵人耳根子软呢,我只是稍稍示弱,你便自己将自己说服了,都不必我想别的法子。”
洛芙:………………
她忍不住道:“你想了,你身上有香,跟长烬身上的味道不同,你是故意的…………”
慕容烬挑眉,面不改色道:“我家贵人这么聪明,我不这样做,岂不是都不能近你身了么。”
洛芙:…………
慕容烬笑了。
前一刻的病态黏腻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揽着她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过斗篷裹在她身上,然后拉着她往外走。
而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烛火。
洛芙问道:“去哪里?”
慕容烬看她一眼:“吃饭。”
……
洛芙望望外头的天色:“……怎么这个时候吃饭?”
慕容烬脚步不停:“不想再让你饿肚子。”
洛芙愣了下。
被他带到外间在绣墩上坐下,这才想自己第一次被带去承平殿时,被他缠了差不多一日夜,被饿醒,肚子还叫了。
他竟然还记得。
洛芙耳根都红了。
听兰与青禾已经将饭菜端了过来。
洛芙吃不下饭,还是第一次。
凝香居的人也都提着心,厨房里一直煨着汤,就是预备着她或许能吃一些。
只是都已经深夜了,她还是没动静。
幸好帝王来了。
听兰与青禾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笑。
“主子,这是黄豆猪蹄汤,一直煨在灶上,早就炖的烂烂的,现在喝正好呢,小菜是主子喜欢的酸辣口,配刚烤出来的荷花饼最合适了。”
洛芙先前还不觉得,坐过来听青禾这么一说,又被香喷喷的味道一熏,肚子还真就饿了起来。
她拿起汤勺,正要去喝猪蹄汤,忽然顿住,望向一直盯着她的慕容烬:“你,您也吃一些吧。”
她的称呼让慕容烬心中不悦,啧了声:“吃饭还要人陪,你怎么那么娇气?”
洛芙:…………
她娇气?
她要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能吃得下去才怪!
只是现在她可不敢说他了,正要解释。
他就已经拿了汤勺:“算了,陪你一次。”
洛芙:…………
她吃得慢,慕容烬要陪着,她那一小碗吃完,他就已经吃了三碗,还是特意放慢了速度。
脸色都不好了。
洛芙知道他不爱吃饭,重阳节那会儿还要看着他吃,才能吃完一碗五香面。
现在吃了三碗,应当比平日里都多了。
她有些想笑。
只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大半夜吃的饱饱的,困意来了,肚子还撑着。
只能顶着困意同慕容烬一起在外头走廊上消食。
折腾到天快亮才又睡下。
而慕容烬自知身份暴露,便再也不客气,光明正大地占据了她的床和……她。
倒是没再动手动脚。
洛芙对他的怀抱已经有些习惯,渐渐地也就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慕容烬已经离开了。
听兰与青禾拉开床帐,笑道:“主子醒了。”
洛芙坐起来,望望外头。
连日的大雨终于停了。
虽然还未出太阳,但天光已然大亮。
一扫昨日阴霾。
洛芙洗漱更衣后出去。
本打算在院子里走走。
却见院子里站着两队人。
常安、守忠、德顺三人在前头。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听兰与青禾也走过去,同这一众人一起屈膝跪拜道:“奴婢恭贺主子荣升贵妃之喜。”
“贺喜主子,贺喜主子!”
洛芙愣住:“什么贵妃?”
听兰笑道:“主子,陛下已经册封主子为贵妃,还特意吩咐了,主子若是醒了,便接主子去翠微宫住。”
青禾接道:“翠微宫就在陛下的承平殿旁边,是贵妃居所呢。”
两人说完。
她们身后的一众内监宫女齐声道:“恭喜贵妃,贺喜贵妃,请贵妃移居翠微宫。”
洛芙懵怔着上了轿舆。
在翠微宫正堂坐下时,还觉有些不真实,并且不适应。
凝香居很舒服,不大不小。
她在凝香居住了月余,都已经习惯。
这翠微宫虽然无一处不精巧,可太大了。
她觉得空荡荡的,虽是有婢女,可还是显得那么没有人气。
洛芙觉得不适应的时候。
她荣升贵妃之位的消息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内廷。
别宫里。
崔玉珍听了下头小宫女的禀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贵妃?你说谁荣升了贵妃之位?”
这个消息早晚都会进崔玉珍耳中,小宫女本是想抢个先机,过来露个脸。
没想到崔玉珍却是这样的反应。
跟要吃人一样。
让她心里直打突,脸上的讨巧的笑都僵住了,赶忙跪下道:“是,是凝香居的洛贵人荣升了贵妃之位。”
刚说完,她就听到了崔玉珍极重的粗喘声。
想来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砚秋一直在旁候着,闻言也是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崔玉珍,对那小宫女道:“主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宫女正心惊胆战着,闻言忙不迭出去了。
砚秋扶着崔玉珍,想让她坐下。
她却忽然推开她,叫道:“贵妃?她凭什么啊!”
她在这里跟人斗的不可开交,青州骗她的那个贱婢也没了消息,她满心的憋屈,她却不声不响的就升了贵妃?
凭什么啊!
砚秋也满心的疲累。
她早就让崔玉珍去凝香居同洛芙交好。
她却总是推三阻四。
到最后还恼了起来。
如今,人家已经飞上枝头,再想过去,恐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个时候了,不想着如何补救,又在发脾气。
如此,莫说夺后位,便是在这后宫占据一席之地都悬。
心里这般想着,砚起却还只能哄着:“陛下都不曾来过后宫,她能一跃成为贵妃,想必是使了什么手段,主子莫急,手段她使得,咱们也使得,只要见到陛下,将来主子的位份未必比她低。”
崔玉珍听了这才稍稍平静一些,走到宽椅旁坐下,敲着桌子道:“那你快些想法子啊,我要怎么才能见到陛下?”
砚秋皱眉道:“主子,您现在心浮气躁的,便是见到陛下,也是祸不是福啊。”
崔玉珍忍了会儿:“见了陛下,我自然不会是这个样子,你快想想法子,我不仅要见到陛下夺得圣宠,我还要让那个洛芙失宠!”
她顿了下又补充:“不,就算我夺不了圣宠,也不能让她好过!她哪里比的过我,凭什么就一飞冲天!”
砚秋叹了口气:“还是老法子,主子需得同那位洛二姑娘交好。”
这次崔玉珍倒是没有恼起来,只是咬牙道:“然后呢。”
砚秋道:“她既能升贵妃,陛下想来极是喜爱她,主子同她交好,陛下去她宫中时,主子总能见到陛下,这见到了陛下,仔细摸清楚陛下的性情,才能谈以后啊。”
崔玉珍手攥的死紧,沉默了一会儿道:“听你的就是,但你想的太少了,主动交好只是其一,重要的是拿到她的把柄,我记得长姐的信里提到过,那洛芙在兖州时曾跟别人定过亲,这件事若是在合适的时机捅出来,我看她这贵妃还能不能坐的稳!“
砚秋闻言倒是对她改观了一些,点头道:“主子说的有理,若是交好不成,有这把柄在,也能让她不得不帮主子。”
崔玉珍痛快的笑了,站起身往内室书案旁去:“我这就写信,你把信递出去给长姐,我要把洛芙的底细扒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