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嗣与张问商量了半天后确认,想让河北大族再捐粮食已无可能。
此前已劝捐过一轮,若再强求必遭抵触。
可如今河北粮仓尚有余粮的,偏偏仍是这些世家大族。
黄忠嗣轻叹一声,将手中茶盏搁在案几上。
他虽盘算过灾后重建经济的诸多良策,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百姓先熬过这场饥荒。
\"人活着才有往后的事啊......\"他望着窗外的柳枝喃喃自语。
沉吟片刻后,他忽然抬眼问道:\"昌言公,你说我这转运使的名头,在这些豪族眼里可还值当?\"
张问抚须思量须臾,拱手回禀:\"漕司若以官牒借粮,各家总会给些薄面。不过下官估摸着,每家最多出个三五千石。\"
\"那若是......\"黄忠嗣指尖轻叩案面:\"本官愿为捐粮者题诗作赋呢?\"
\"这!\"张问闻言猛然抬头,待看清上司神色不似玩笑,连忙掐指盘算:\"漕司连中三元的文名传遍河北,更兼转运使之职。若是专为某族题诗......\"
他忽然伸出三根手指:\"下官若是家主,万石起步。\"
\"万石?\"黄忠嗣手中茶盖\"叮\"地撞上杯沿,泼出几滴茶汤也浑不在意:\"本官的笔墨竟值这个数?\"
\"漕司有所不知。\"张问笑着掏出绢帕擦拭案上水渍:\"这些百年望族,粮仓里堆着几代人的积蓄。
钱财于他们不过粪土,能换首传世诗文,尤其出自当世文曲星之手,才是光耀门楣的买卖。更别说......\"
他故意压低嗓音:\"待您将来入主中枢,这诗稿怕是要翻着跟头涨呢。\"
\"既如此!\"黄忠嗣淡笑点颔首,当即挥毫写下数封请柬:\"劳烦副使即刻传讯,请大名府周遭大姓家主后日过府,就说本漕司请诸位来品茶论道。\"
\"下官这就去办。\"
黄忠嗣在府衙忙活了一整日,回到府邸后急忙唤来福伯询问南洋事务。
\"郎君,南洋产业尚在初创阶段,眼下每日仍需投入大量银钱,估计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初见成效。\"
福伯躬身回禀,\"目前能动用的现银约一千五百两,另有白银一万两、铜钱两万贯左右。\"
\"至于粮食储备...\"福伯顿了顿,\"
虽按您吩咐在两浙开了粮号,但成立时日尚短,加上漕运梗阻。
若强行调运,恐怕靡费甚巨。
不过南洋那边收了几件珍品珊瑚,若变卖约莫值二十万贯。\"
黄忠嗣沉吟片刻:\"将珊瑚拿去抵押,直接在两浙购粮运来,亏些银钱无妨。\"
他又压低声音嘱咐道:\"另有一事...\"手指在案几上勾画出几道暗纹。
待交代完毕,他郑重补充:\"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谨慎行事,切莫走漏风声。\"
\"老朽明白。\"福伯神色凛然,拱手领命退下。
黄忠嗣信步踱至庭院,柳絮纷扬间伸手接住一片白绒。
望着掌中轻若无物的絮团,他忽然叹道:\"世家大族若不割肉放血,百姓何来活路?\"
原本单纯用诗赋换粮食的念头已经消散,此时又一个更好的连环计浮现于黄忠嗣心头。
两日转瞬即逝。
黄忠嗣在府衙设宴招待大名府周遭大族,受邀者以吕、李、赵、卢、高、崔六姓为首,另有诸多富商列席。
待宴席结束,黄忠嗣将众人请至大堂品茶,张问等一众官员亦在旁作陪。
\"此茶乃本官家乡新采的明前茶,诸位且品鉴一番。\"黄忠嗣端起茶盏,目光扫过满座宾客。
众人浅尝后纷纷称赞,吕氏家主吕由诚轻叩盏沿道:\"初品虽觉清浅,然喉间回甘绵长,确属茶中上品。\"
\"既得诸公青眼,稍后便着人备些新茶相赠。\"黄忠嗣放下茶盏,话锋忽转:\"今次邀诸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堂内霎时寂静,各家家主心照不宣地对视。
河北大旱月余,这般阵仗所求何事,众人早已揣测七八分。
黄忠嗣起身长揖:\"河北道百万灾民嗷嗷待哺,本官忝为转运使,日夜忧心如焚。今日斗胆向诸公借粮赈灾,还望襄助。”
吕由诚率先起身还礼:\"漕司爱民之心天地可鉴,只是近年吕氏族田歉收,库中存粮不过三千余石...\"
话至此处稍顿,迎着黄忠嗣灼灼目光续道:\"然漕司既开尊口,吕氏愿捐一千五百石以济灾民!\"
此言既出,余下五姓家主如提线傀儡般接连应和,所捐数目竟分毫不差。
富商们见状亦纷纷表态,五百、八百石不等地报着数。
满堂慷慨陈词间,两万余石粮草已然凑齐——尚不及黄忠嗣所求半数。
\"诸公高义!\"黄忠嗣以袖掩面,声带哽咽:\"本官即刻修本上奏,定教圣上知晓河北父老的赤诚之心!\"
满座称颂声中,无人瞧见转运使广袖遮掩下,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大约又聊了半个时辰,待众人散去后,黄忠嗣才唤来张问,郑重道:\"昌言公,我想问你一句话——是否愿为百姓做些实事?\"
张问闻言一怔:\"漕司此言何意?\"他原本就心存疑惑:先前黄忠嗣说要作诗赋让众人募捐,今日却草草收场。
此刻这般问询,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黄忠嗣长叹:\"这些豪族你也见了,个个都在哭穷说无粮。
可说句诛心之论,今次旱灾他们兼并了多少田地?
怕不下百万亩!多少百姓沦为流民?他们哄抬粮价,如今粟米竟涨至三百文钱一斤!
百姓已活不下去了!\"
他说着猛然起身,案上茶盏应声而颤:\"如今盗匪横行,都是些什么人?
尽是活不下去的灾民!若再不下猛药,待这些盗匪聚成叛军......\"他抬手在颈间虚划,\"
你我这项上人头可还保得住?\"
张问神色愈发凝重。他深知流民虽难成气候,但若真起暴乱,他们二人必遭问罪。
沉默半晌后,他沉声道:\"漕司有话不妨直说。若能救黎民于水火,下官粉身碎骨亦无惧。\"
\"昌言公大义!\"黄忠嗣眼中精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