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皇宫内,赵官家收到皇城司奏报后,望着案牍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黄忠嗣竟敢假借圣谕行事。
记忆倒回月余前:河北之行前夜,黄忠嗣不仅讨要了两名亲信,更以\"便宜行事\"为由求得特许。
原以为是方便调度军务,谁料竟用在假传圣旨这等事上。
殿前侍奉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赵顼踱至殿门处凭栏远眺。
天穹繁星如棋局铺展,却不如他心中思绪纷繁。
振武军奏报字字灼目:将士感念天恩、士气如虹,与奏报里未训练之前那支萎靡之师判若云泥。
当初对黄忠嗣练兵法的疑虑,此刻已化作满怀期待。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松木栏杆,年轻帝王忽然蹙起眉头。
新军若真能练成虎狼之师,届时如何兑现黄忠嗣代朝廷许下的承诺?
赏赐倒还好,但那爵位......
念及此处,赵顼耳畔仿佛已响起御史台连珠炮似的谏言。
\"唉,难啊......\"赵顼深深叹了一口气。
\"官家——\"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软糯的女声。
赵顼转身看向身后,一名国色天香、年约双十的女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这是邢美人,他最疼爱的宠妃。
五月时她诞下皇嗣,可惜只存活两天便夭折了,但这并不妨碍帝王对她的宠爱。
赵顼握住邢美人的双手,轻声道:\"怎么不歇息?\"
邢美人一双桃花眼泫然欲泣,带着几分埋怨道:\"官家方才看完奏报便忽喜忽忧的,臣妾看着都揪心死了,哪里还睡得着?\"
赵顼揽过佳人,长叹道:\"爱妃,你说朝中那些大臣若是一起反对朕......\"
\"臣妾不懂官家忧心什么,也不该懂。\"
邢美人将头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传来:\"可臣妾知道,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大臣们进谏是尽本分,但若敢逼迫官家......\"
话到此处她突然噤声,怯生生抬眸:\"臣妾绝无干政之意,官家莫要多心。\"
赵顼反复咀嚼着这番话,忽而朗声大笑:\"爱妃何罪之有?你说得极是,朕乃天子。\"
他眼底掠过寒芒,\"他们尽可商议,但若想胁迫——\"
手指无意识收紧腰间玉带,\"便摘了乌纱换新人!\"
忽然拦腰抱起佳人,引得怀中一阵娇呼。
\"爱妃,该就寝了。\"帝王带着笑意的声音消散在帷幔之间。
......
此时,大名府周遭天降暴雨。
雷声阵阵轰鸣,将本已睡下的黄忠嗣直接惊醒。
\"这雨怎么如此之大?\"他听着雨点砸在军帐上的闷鼓声,心头泛起阵阵不安。
帐外积水渐深,渗入的雨水已在地面汇成细流。
突然他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搜索。
半刻钟后,黄忠嗣猛然起身,脸色阴沉如铁。
史书所载:熙宁四年七月,黄河与漳河曾共泛洪灾。
当时大名府新堤第四、第五埽决口,馆陶、永济两县沦为泽国,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虽无明确伤亡记载,但以黄河决堤之威...
\"即刻传张问、周磊、萧承弼、张承岳前来议事!十万火急!\"
他走到帐前,对着侍卫暴喝,声线竟有些发颤。
两名亲兵领命冲入雨幕,铠甲在电光中映出森然冷色。
黄忠嗣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感受着时不时溅到脸上的冰凉水滴,心中暗自祈祷。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
一刻钟后,众人冒着大雨来到黄忠嗣的帐内,每个人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他们在收到侍卫十万火急的传令后,一点都没敢耽搁,直接赶了过来。
黄忠嗣见人到齐,也不废话,赶忙说道:\"最近频繁下雨,水量这么大,我担心新堤万一抵挡不住......\"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沉重。
张问率先禀报:\"漕司,新堤前些时日已加固过,应当无碍。\"
\"加固过?何时加固的?\"黄忠嗣闻言一愣。
张问连忙解释:\"先前您刚上任时,富户们捐粮后,您说要整修河道。当时因驻军驻地邻近新堤,又需护卫城池,便就近做了加固。\"
\"啊?还有这事?\"黄忠嗣挠了挠头,暗自思忖:怪不得与史书记载的天灾对不上,原是加固新堤的缘故。
沉吟片刻后仍叮嘱道:\"昌言公,虽已加固仍需谨慎。眼下正值汛期,你须派人日夜巡查新堤。至于河北全路河道,亦要全面巡视,若有险情即刻来报。\"
\"下官领命。\"张问躬身应诺。
黄忠嗣转向萧承弼与张承岳:\"你二人速令虎翼团整备待命,若遇突发情状,务必即刻驰援。\"
\"喏!\"两人齐声应道,甲胄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最后看向周磊:\"洵之这边需备足抢险器具,镢头、铁镐、木铲等物多多筹措,粮草医药也要预作安排。\"
\"遵命!\"周磊拱手领命。
黄忠嗣扫视帐中诸人,仔细推敲再无疏漏,这才摆手道:\"且先散了吧。回去更衣歇息。明日还有事情要办呢。\"
待众人走后,黄忠嗣心中仍有些不安。这股莫名的心绪萦绕不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被这番心绪搅得难眠,他索性起身走到案前。
油灯晃动的光影中,他提笔蘸墨,开始在脑海中检索前世抗险救灾的方案,逐条转化为契合北宋时局的条文。
虽不知用不用得上,总归是未雨绸缪。
笔锋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待得晨鼓乍响,竟已过去三个时辰。
他搁下狼毫时,案头摞起的纸笺足有半指头厚。
“应该差不多了,到时候让周磊整理归档后,便可抄送各州县备用。”
掀帘出帐时,两名戍卫甲胄相击,以拳抵胸行了个军礼。
黄忠嗣颔首回礼,横在胸前的臂膀依稀还带着彻夜伏案的酸麻。
夜雨初歇,铅云仍沉沉压着城堞。
校场方向传来阵阵呼喝声——早值士卒已列队操练,铁甲折射着青灰色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