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喜静,傅斯年就把他安置在傅老爷子身边,周围坐着的都是各家祖宗,相对清净。
推杯换盏间,傅父引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八旬老人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不一的男人。
众人都惊讶地站起来寒暄,连年轻一辈也瞪大眼睛,江辞放下手里的茶杯,小拇指微微动了动,低头敛眉,披散的头发随着动作摇晃。
江辞认识这个人,姓程,是一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的传奇人物,终生坚守在科研一线。
脊背挺得笔直,全然不见八十多岁老人常有的佝偻之态,可脸庞布满了岁月雕琢的皱纹,白发稀疏,从前炯炯有神的双眼变得混浊,即使依然闪烁着对科研永不熄灭的热忱光芒。
可他的手指变得干枯,曾经能精细调控仪器的动作已不似二十年前那般敏捷,像老树根一样的枯瘦,他年纪太大了,行动也不方便起来。
时光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英雄迟暮,红颜衰老,岁月无情,盛景不再,光芒风采成了过往云烟。
穷人的焦虑来自于没钱,富人的焦虑来自于都得死;富人的松弛感来源于有钱,穷人的松弛感来源于都得死。
有再多保养的法子也无力回天啊!
数不清的帝王将相求长生不老,数不尽的达官显贵想容颜永驻。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岁月既往,不可复追,时间真的真的过的很快很快……
江辞觉得人生没意思,除了傅斯年他通通不感兴趣,可一眨眼已经快二十年了,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他……
竟然都快四十岁了。
他没打算活到四十的啊~
他讨厌路,所以成年后改了姓江。
但是他不讨厌自己,总归是十八年已经习惯了,他还是选择了单字ci,只是换成告辞的辞。
大海不是漂亮的代名词,水平望去无边无际,纵向看去深不见底,在深海面前万吨巨轮也只是一叶扁舟,遇见它只剩逃命的本能反应。
江辞坐过巨型豪华的万吨游轮体验海景风情,白天声色犬马销金窟,到了晚上却发现整个海面伸手不见五指如同无尽的深渊,连手电筒的光都会被黑暗吞噬,压迫感、窒息感扑面而来。
海洋占地球表面积的70.8%,距离尼莫点最近的人类是位于400千米高空中国际空间站上的宇航员,海里还有许多未观测到的深海巨兽。
江辞想死又怕疼,他做极限运动都会买各种保险、戴求救手环、直升飞机随时待命,连医疗团队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天空中肆意翱翔,在陆地上放纵奔驰,可却还是不敢靠近海洋。
就是害怕啊!
怎么会不怕呢?
别的不提,缺氧是最普通的死法。
他曾经跪在生命边缘祈求生存的可能,也曾经站在生命之巅嘲笑死神的无能,曾经玩命是为了活着,也曾经活着是为了玩命。
路家的几年和救段梦琦的那条河对他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江辞害怕阴冷、潮湿和黑暗的环境,大海深不可测又阴森恐怖,恰好集齐了这些元素,但他的骨灰还是会洒进海里。
恐惧就恐惧,害怕就害怕,人终有一死,或许死的轻松体面一些,但终究还是要死的。
生杀予夺的皇帝,才高八斗的状元,富甲一方的商人,温润如玉的公子,足智多谋的谋士,所向披靡的将军,贩夫走卒也好,才子佳人也罢,任其姿容品性如何,终究难逃一死。
耳边的交谈声飘渺远去,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思绪如潮水一般翻涌……
“小江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国外来的穷叔叔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国外来的穷叔叔?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各异。
程老是科学界的传奇,一生致力于科研探索,攻克了无数难题,每项成果都为国家发展筑牢根基,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撑起国家科技的一片天,代表着科技的前沿方向。
程家也是军政商通吃,撑着b市的一片天。
没看见旁边坐着的人是谁吗?
傅家这位……
肩膀被人戳了戳,江辞下意识地歪头看向傅老爷子,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不解。
以往挺机灵一小子啊,今儿怎么了?
傅老爷子笑呵呵地打圆场:“这孩子许是今儿累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江,还不赶紧跟程老打招呼。”
“嗯。”
江辞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地茫然着点头。
江辞年纪小,还总和傅老爷子下棋浇花,长发披在两肩看着嫩生生的,像很乖很乖的孙孙。
“小江喊程老叔叔,那程家小子不就是小江哥哥了?斯年不得喊小江叔叔?”
傅老爷子笑得像个老顽皮,他和程老爷子认识几十年了,又是一个院子长大的,熟悉的很。
“爷爷。”
傅斯年只是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喊的是傅老爷子还是程老爷子。
程家长孙也是军区大院出来的,穿着西装革履,193的高大身姿令人望而生畏。
但没他高啊!
而且他可是江辞的合法伴侣!
乖宝只有他一个哥哥好不好!!!
脑袋里的齿轮缓慢转动,江辞从回忆的漩涡中脱离,看着近二十年没见的老人眼神平静。
“好久不见。”
程老爷子面带动容,还有些感慨。
“是好久不见呐,估计有二十年了吧?”
他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更喜欢单刀直入。
“不过,乱辈分?”
程老爷子年轻时就投身于科研领域,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科学世界,常为一个实验项目废寝忘食,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尽管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老爷子仍然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对外界不太熟悉。
“对,我和斯年结婚了。”
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傅斯年眯着眼转动手上的戒指,传闻千万,这还是他们首次公开。
“那还得贺礼才是。”
程老爷子也感受到了气氛有些奇怪,但他就一榆木脑袋,对察言观色没那么敏感,他的精力也不需要浪费在这种小事上,毕竟一个奇思妙想很可能为国家增加一份筹码。
“听说你现在还没有工作,如果愿意的话我当年的话仍然有效。”
江辞真的是一个惊才艳艳的天才,值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招揽。
傅老爷子撇了撇嘴,从前既然拒绝了现在就不会同意,只是这两人咋认识的啊?
二十年前小江江也才十多岁,估计也才高中,这天天泡实验室的老家伙怎么认识的?
江辞和在坐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也不关心他们的想法。
和傅斯年结婚也好,和程老爷子认识也好,他不想再汲汲营营钻研了。
“抱歉,我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