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庇护所内,第三十五章结尾处的恐慌渐渐平息,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恐惧余味和幸存者们低低的抽泣或无意识的呻吟。
苏瑶的手腕还在被那年轻男性幸存者冰凉的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传来隐约的酥麻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没有任何物理上的痕迹,但那种微弱、带着决绝意味的触感仿佛仍未消散。不是抓挠,而是一种极轻、极有方向性的动作,像是在描画,又像是在指引。她和林宇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问和紧迫感。
那个胸口有复杂标记的年轻男性,此刻已经再次缩回身体,紧闭双眼,身体仍有轻微的颤抖。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和清明,又回到了那个被恐惧和创伤包裹的麻木状态。但苏瑶清楚地知道,那一刻并非完全的失控,他是在极度痛苦中,努力想要传递什么。
“他做了什么?”林宇轻声问道,声音沙哑,但眼神锐利地观察着那个幸存者。他的左臂包扎着,行动不便,但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瑶和那名幸存者身上。
苏瑶缓缓摇头,伸出手,指尖在自己的掌心虚空描摹。“很轻……像是一个形状,或者一个……笔画?”她顿了顿,“感觉像是……点了一下,然后向某个方向划过……非常快,也非常模糊。”
她试图在脑海中重现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在划一个数字?一个符号?还是仅仅因为剧痛而产生的无意识的动作?但她倾向于相信后者。那双眼睛里短暂闪过的清明和请求,不会骗人。
她没有立刻再去打扰那名幸存者。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平静和安全感。苏瑶小心翼翼地坐到他附近,没有靠得太近,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戒备。他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惊弓之鸟,哪怕一丝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再次崩溃。
“零三连接错误……”苏瑶在心里默念着那几个词,又联想到他胸口那个复杂的标记,以及他刚刚在自己掌心划过的那个模糊的触感。这三者之间是否有关联?那个标记是不是某个“连接”的关键?“零三”是不是一个编号或者某种状态的代码?“错误”又意味着什么?是实验失败?还是某种预警?
信息的碎片散落在地,每一片都沾染着血与泪,冰冷而难以拾取。
林宇看着苏瑶凝重的表情,知道她在努力解读那份无声的讯息。他没有催促。对幸存者的心理疏导和信任建立是苏瑶的战场,而他的任务是保障这里的安全,并从另一个维度获取信息。
他再次看向角落里被破布包裹的监听装置。那玩意儿像是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它来自哪里?监听了多久?是否还在工作?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在基地经历了无数次被技术监控和反监控的较量后,他对这种看不见的威胁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悄悄地挪到监听装置旁边,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声音。他需要更仔细地检查它。在缺乏专业工具的情况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和直觉。他解开破布,将那圆柱形装置拿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神经紧绷。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眯起眼睛,仔细检查着设备表面的每一处细节。他注意到,设备被损坏的地方并非完全随机的碾压痕迹,倒像是被某种尖锐且坚硬的物体,带着某种目的性,向某个特定点猛烈敲击造成的。这种损坏方式,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故意的、但可能并未完全奏效的破坏。
为什么有人要故意破坏它?破坏者是谁?是组织的成员,为了销毁证据?还是某个逃离的知情者或幸存者,试图阻止它继续传输信息?
林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设备表面。他试图找到任何可能的数据接口、电源指示灯或者铭文。他甚至用耳朵贴近设备,想听是否有微弱的电流声,但只有死寂。它就像一块普通的金属,没有生命,没有反应。
但他没有放弃。他回想起在基地时组织使用的那些奇特技术,那些与“夜影信号”相关的设备。它们的结构往往颠覆常识,许多接口都隐藏极深,或者需要特定的电磁频率才能激活。这个被损坏的监听装置,也许也遵循着类似的原理。
他将设备放在地上,掏出身上仅剩的一些小物件——一把折叠刀、几个子弹壳、一些从基地带出的电子元件碎片。他用折叠刀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测设备表面那些细微的缝隙和凹陷。他希望能找到一个隐藏的按键或者接口。
与此同时,苏瑶依然静静地陪在那名幸存者身边。其他幸存者在短暂的骚动后,又恢复了那种压抑的沉默。空气中只有他们微弱的呼吸声和偶然的痛苦呻吟。苏瑶注意到,那名年轻男性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身体依然紧绷,尤其是在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庇护所外模模糊糊的异响时,他的肌肉会条件反射般地抽动一下。
她决定再次尝试,但这次不再使用可能带有刺激性的词语。她只是用极轻柔的声音,像是唱歌一般,哼唱着几段简单的、没有任何特定含义的旋律。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不带任何压迫感地,建立一个更深层次的联结。
她哼唱着,眼睛温和地看着那名幸存者。渐渐地,她注意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这是一个微小的迹象,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显得弥足珍贵。
苏瑶抓住这个机会,声音放得更轻:“你胸口的……那个图案……”她没有使用“标记”这个词,而是选择了“图案”,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带有实验色彩的词。“它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她并没有期待回答,只是希望能看到一丝反应。
在她的话音落下几秒后,那名幸存者的身体再次轻微地颤了一下。他的手,那只刚刚在她掌心划过的手,缓缓地、带着某种艰难的抗拒,似乎想要抬起。但最终,他只是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无力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动作,虽然微弱,却让苏瑶心头一跳。这个动作,很像他刚刚在她掌心划过的那个模糊的触感——那种点触后收回的感觉。
她立刻明白了。他不是在她的掌心划了一个形状,而是在尝试重现一个动作!一个可能与他的胸口图案、与“零三连接错误”相关的动作!
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轻声引导:“那个动作……它代表什么?是不是……要启动什么?或者……连接什么?”她用了“启动”和“连接”,这两个词可能与“连接错误”产生共鸣。
幸存者没有睁眼,也没有发出声音。但苏瑶能感觉到,在她的引导下,他内心的某些东西正在被触动,那些被深埋的、关于痛苦的记忆碎片,正在试图浮出水面。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突然,他再次重复了那个微弱的动作:蜷缩的手指极轻地、像是点触了什么,然后无力地收回。这一次,虽然依然模糊,但苏瑶捕捉到了一丝规律。他点触的那个位置,似乎总是在他自己胸口图案的某个特定区域。
他是在模拟一个操作!一个需要在胸口图案上完成的、与“零三连接”有关的操作!
苏瑶的心跳陡然加速。这不仅仅是一个记忆碎片,这可能是一个带有指示意义的关键线索!那个复杂的胸口图案,很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标记,而是一个功能性的界面,或者一个生物识别的触发点!而“零三连接错误”,也许是指在那个界面上执行某个操作时出现了问题。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林宇。林宇听到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操作……界面……”他喃喃自语,脑海中立刻联想到基地内部那些需要特定生物体征才能启动的设备。“他的胸口图案……会不会就是一个生物识别的端口,或者……是一个控制面板?”
这解释了他胸口图案的复杂性,以及为什么组织要将它直接“印刻”在人体上。
林宇将手里的监听装置放下,快步走到苏瑶身边。他俯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那名幸存者胸口的复杂图案。那不是简单的线条,更像是一个微缩的、生物化的电路图,血管和神经似乎都以某种特定的模式汇聚于此。
他再看向幸存者的手,那只刚刚模拟了“点触”动作的手。那只手的指尖,是否有任何异常?是否有植入物?他不敢直接去触碰,怕再次刺激到他。
苏瑶轻声对幸存者说:“能……再做一次吗?那个动作?”
幸存者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刚的互动从未发生过。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再次将他吞没。他模拟的那个动作,似乎是他在极度应激状态下,下意识地、或者痛苦记忆驱使下的行为。
但信息已经传递出来了。一个可能与他胸口图案相关的“点触”动作。一个“零三连接错误”的代码。
林宇深吸一口气。这意味着,这些幸存者本身,可能就是某种“设备”的关键组成部分,或者带有某些特殊的功能接口。而“零三连接错误”,则是一个关于操作失败或系统异常的反馈。
他再次回到监听装置旁,脑海中飞速运转。如果幸存者是某种“设备”,他们的身体能与组织的技术产生交互,那么这个监听装置……是否也能通过某种方式,与幸存者的身体状态产生关联?是否能“读取”他们的某些信息,或者他们的痛苦本身就会产生某种可被监听的信号?
他将监听装置拿在手里,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寻找物理接口,而是尝试用自己的手掌,去模拟那种轻微的、点触式的按压,就像那名幸存者刚刚模拟的那样。他在设备表面那些可能有隐藏接口的区域,轻轻地、有节奏地尝试着那种点触。
一遍……两遍……都没有任何反应。设备依然冰冷而沉默。
但林宇没有放弃。他回想起幸存者的痛苦,那种濒死般的挣扎。那种极度的应激状态,或许才是触发某些反应的关键。他无法模拟那种痛苦,但他可以模拟那种绝望中的挣扎和尝试。
他将设备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指,学着那名幸存者刚刚的样子,在设备表面一个凹陷的区域,模拟了三次轻微的点触动作,每一个点触都带着一丝微弱的、仿佛要刺破坚硬表面的力度。
在第三次点触完成后,他停下了动作。地下空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安静中,那被林宇模拟点触过的监听装置,原本死气沉沉的表面,竟然——
发出了一丝极微弱的、几不可闻的——“滴答”声。
那声音非常轻,轻到几乎是他的错觉。但林宇和一直观察着他的苏瑶都听到了。
那不是故障的声响,更像是一种……被唤醒的、电子器件启动的细微声音。
紧接着,设备表面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孔,亮起了一点比萤火虫还要微弱的、暗红色的光。那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规律地、缓慢地……闪烁着,仿佛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而远处,那名胸口有复杂标记的年轻男性幸存者,原本紧闭的双眼,眼睑似乎也随着那暗红色的光芒,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监听装置,在模拟了幸存者的动作后,产生了反应。
掌心的触感,幸存者的模拟,监听装置的滴答与闪烁……碎片的记忆和沉默的设备,在此刻,似乎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它们之间,藏着什么样的联系?那暗红色的光芒,又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谜团,在死寂的地下庇护所中,悄然亮起了它冰冷的信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