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持不下,眼见隋明昭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禁锢在他后腰上的手有所松懈,黎渊方才恨恨地松开掐着对方脖颈的手。
“咳咳咳……”
隋明昭止不住地呛咳。
黎渊顺势从隋明昭身上爬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在地的人。隋明昭脖颈处暗红的指印清晰可见,胸膛剧烈起伏,正大口吞咽着空气。黎渊指尖残留着掐住对方脖颈时的触感,用力捻了捻指腹。看着对方尽显狼狈的模样,心底那股突然涌起的暴虐竟得到了短暂满足。细细回味片刻后,他语气生硬冷漠,冷冷吐出两字:“别装!”
隋明昭微不可察地一顿,紧接着又开始猛烈呛咳起来,指尖发白攥着衣襟,他在喘息与咳嗽的间隙,还不忘抽空用游丝般断断续续的气音艰难回复徒弟:“没……真没装……”
黎渊冷笑,脸上写满“你看我信不信”的质疑。他心里清楚,在识海里,他与隋明昭都是神识幻化的形态,哪怕自己用上十成力道,也不可能真正伤害到隋明昭。刚刚那番动作,一来是为了让隋明昭松开禁锢在他后腰的手;二来,不过是借机泄愤罢了。
可瞧着对方瘫在地上,脖颈泛红、大口喘气,一副被掐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分明就又是在逗他!想到这,才平息的怒意又涌上心头,黎渊脸色登时不好了起来——隋明昭这是把他当傻子耍呢!
偏偏那边的隋明昭觑着徒弟脸色难看,寻思怕是自己表演得还不够卖力,又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眼角都咳出了泪花,边咳还边颤抖着指尖抚上脖颈,“是你掐得太用力了……咳咳咳……不信你看……”
说着,他微微仰头,移开手指,露出白皙脖颈上刺眼的暗红指印——这正是黎渊方才忤逆犯上的罪证。
隋明昭手指虚虚地指着那几道痕迹,眼底的控诉不言而喻。
黎渊感觉自己拳头硬了,很想一拳砸向自己师尊那张欠揍的脸。可外界到底还有个假慈恒在等着他回应,他已经在识海里与隋明昭耽搁太久,再拖延下去,恐怕外界的假慈恒会察觉出端倪。
可就这么走,实在不甘心。
黎渊盯着隋明昭那张俊脸,突然计上心来,他踱步上前,屈膝蹲身,与隋明昭脸上讶异的神情对视片刻,随后伸手抚上对方脖颈处的红痕,动作极尽怜惜,声音柔得像裹了蜜:“是吗?师尊?是徒儿下手太重?弄疼您了?”
这话说得着实有歧义,可隋明昭此时正沉浸在徒弟忽然变得温柔的动作当中,压根顾不得什么歧义不歧义了。他原以为,徒弟听了那句故意逗弄的话后,会像以往一样横眉冷对,或者直接发火上前狠狠揍他一拳。哪想徒弟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指尖拂过脖颈时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柔。
换作平日,隋明昭早就警惕起来了,可此刻他被小徒弟软乎乎的话砸得晕头转向,小徒弟又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像羽毛般挠人心痒。明明只是神识之体,可恍惚间,他却好像真的嗅到了现实中黎渊身上那缕熟悉的草木清香。
整个人越发飘飘然。
黎渊似乎又在他耳畔低语了些什么,可隋明昭早已无暇分辨。那句“是不是弄疼了”还萦绕在他脑中,他矜持地点点头:“是有点疼。”
话音刚落,喉间猛然一沉。隋明昭愕然抬眸,只见黎渊屈指抵住他的喉结,见他看来,还刻意加重力道碾了碾,脸上挂着笑,语气甜得渗人:“不好意思啊师尊——”
尾音故意拖得绵长,那双笑弯的眼眸里藏着促狭,眼底淬着狡黠的光,毫无半分惭意。黎渊歪着头,笑得格外恶劣:“徒儿方才,没听清呢。”
……还真是睚眦必报。
隋明昭直直望向黎渊,内心失笑,他就知道,自己这徒弟,心里憋着股暗火,只要逮到机会就要烧个痛快,向来不肯轻易服软。
此刻对方唇角勾起的得意弧度张扬又勾人,无端勾得他指尖发痒,恍惚又想抚上那抹笑意,尽情摩挲那颗嫣红饱满的唇珠。但想起先前的教训,只能暗暗按捺下念头。他可不敢再在老虎头上摸须,省得惹徒弟勃然大怒。
所幸是神识之体,即便是被抵着咽喉也不影响他说话。隋明昭任由徒弟手指抵着,身体甚至往黎渊面前靠近了些,脸上同样漾起明晃晃的笑意,十分善解人意道:“是没听清吗?那也不要紧,乖徒儿,附耳过来,为师愿意再与你说一遍。”
“那恐怕不行。”黎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师尊脸颊,将他往前一推,笑眯眯的站起身,“师尊现在不装结巴了?”
隋明昭任由徒弟推倒,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在地,手枕着头,仰面望着徒弟,低低笑了起来:“怎么能说是装的?换作常人,被你这么大力掐着,不都应该是这个反应么?”
不算全部属实,最起码他有意避免,没让自己露出一般人被掐时会出现的翻白眼、身体抽搐之类的丑态。
“可是,师尊——”黎渊笑吟吟地一语双关,偷换概念:“您说的是常人,您都到这个岁数了。在民间,您这年纪都能当徒儿祖宗了,自然也算不得是常人。就算不论岁数,以您的言行来看,您又哪能算得上是正常人呢?”
说完黎渊也不等隋明昭回应,神识凝成的小人便化作氤氲云雾,消散于无形。
隋明昭下意识伸手去抓,掌心只余一缕凉意,望着空荡荡的指尖,又好气又好笑地轻骂:“没心肝的狼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气人……”
-
“考虑得如何?”
黎渊一移眸便对上假慈恒浸满笑意的眼睛。
对方眼底流转的算计昭然若揭。
“自然是相信仙尊。”黎渊话音轻缓,眼睫如蝶翼般敛落,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他格外乖巧。
“好!”假慈恒抚掌大笑,极为开怀:“本尊果真没看错你,与你师尊比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可造之材!”
“仙尊谬赞。”黎渊神色恭谨,“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望仙尊解答。”
假慈恒见黎渊乖顺垂眸的模样,眼中掠过满意神色。他没费多少口舌,不过是将隋明昭与林之平的过往添油加醋,编造出一段“师徒情深”的戏码。此前与黎渊接触,他便察觉这孩子看似冷情冷肺,实则对师尊有着近乎偏执的在意。当他刻意描绘隋明昭如何将幼年的林之平带在身边悉心照料时,果不其然这小孩就气红了眼。
后续的一切,皆如假慈恒所料,顺水推舟般朝着他预设的方向发展。黎渊心中妒意翻涌,轻易便中了挑拨之计。往后,黎渊与隋明昭之间必将嫌隙渐生,关系渐行渐远。
一想到黎渊终将成为自己安插在隋明昭身边最具杀伤力的利刃,假慈恒的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隋明昭落败的场景。事情正按照他精心策划的方向发展,即将尘埃落定。此刻,他不介意多花些时间,刻意维持着仙尊沉稳的气度,沉吟了许久,方才缓缓回应道:“你说。”
黎渊对此嗤之以鼻,他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了——故意拖长回应的节奏,通过沉默来织就无形的威压,凭借这种故作高深的姿态,给提问者施加无形的压力。
这种威压,不是修为高深所带来的震慑,而是人际交往中的一种常见的心理博弈。
常见于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
装腔作势!
就算心里再不屑,黎渊面上也没有展露出来,他只是故作不解地问道:“我看宗卷记录,林之平……不是十年前在吴家庄搞人祭邪阵的那个邪修吗?”
这是天极宗人尽皆知的事情。
假慈恒骤然眉心一跳,还未开口,便听黎渊清朗嗓音再次响起:“就算他与隋明昭之间曾经有过师徒关系,可,他既已入邪魔歪道,自当与我们天极宗没关系了。”
黎渊秀眉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位赵……自称制造真理的人,为何要与这种邪修为伍呢?传出去,是不是有损制造真理者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