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议事大厅(的临时替代棚屋)。
当狗三将金山城之行的经过,以及徐奎提出的条件详细说出后,棚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岂有此理!”洛丫丫一拍身旁的石桌(一块勉强平整的大石头),震得上面的陶碗跳了跳,“他徐奎算个什么东西!要老子亲自去见他?还要派人来我们寨子指手画脚?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她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涂抹的颜料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让她向人低头,本就已经是极限,现在对方还要得寸进尺,这让她如何能忍?
其他山贼头目也是义愤填膺。
“大当家,不能去!这明摆着是鸿门宴!”
“就是!那徐奎老奸巨猾,万一他扣下大当家怎么办?”
“派账房来?我看是派奸细来还差不多!”
狗三苦着脸,求助似的看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陈纤歌。
陈纤歌依旧是那副死鱼眼表情,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他端起面前那碗堪比刷锅水的粗茶,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大当家,各位,稍安勿躁。”
他一开口,棚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不觉间,这个当初从地里“拔”出来的书生,已经在黑风寨建立起了相当的威信。
“徐奎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也在意料之中。”陈纤歌放下茶碗,“他刚吞并黑水寨,正是立威的时候,自然要敲打我们一番,显示他的掌控力。派账房,插钉子,这是必然的手段。至于让大当家亲自去,一来是试探我们的底线,二来,也是想看看我们黑风寨的‘新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洛丫丫柳眉倒竖:“什么新主人!老子还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陈纤歌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在徐奎眼里,你现在是他手下管着黑风山这条道的一个小头目。他要见你,是上司召见下属,你去,是本分;不去,就是抗命。”
“你!”洛丫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知道陈纤歌说的是事实,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铁牛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开口:“陈郎中,那依你看,大当家这一趟,是去还是不去?”
陈纤歌看向洛丫丫:“去,是卧薪尝胆,委曲求全,为黑风寨争取喘息之机。不去,就是玉石俱焚,青龙帮的大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黑风寨的基业,大当家你父亲的心血,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低头,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抬头。大当家,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洛丫丫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脑海中闪过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闪过山寨兄弟们信任的眼神,闪过黑风寨经历的种种磨难。
良久,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松开了拳头,颓然道:“好……我去!”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不过,”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陈纤歌,你必须跟我一起去!你是我们黑风寨的军师,这种场面,你得出面!”
陈纤歌挑了挑眉,这丫头,还挺会甩锅。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置身事外。金山城,他迟早是要去的。
“可以。”他点了点头,“狗三哥也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铁牛大哥,你留守山寨,安抚好兄弟们,尤其是那两个青龙帮的账房先生来了之后,务必‘好生招待’,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也别让他们太舒坦。”
“好生招待”四个字,陈纤歌特意加重了语气。铁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陈郎中放心,俺明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日后,洛丫丫换下了一身兽皮箭袖,穿上了一套相对体面些的粗布衣裤,头发也勉强梳理整齐了些,只是脸上那标志性的颜料依旧没有洗去。她带着陈纤歌、狗三以及十名精壮的山贼,推着几辆空板车,装作是去金山城采买物资的样子,向金山城进发。
一路上,洛丫丫都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她感觉自己像是要去上刑场一般。
陈纤歌则显得轻松许多,甚至还有心情观察沿途的草药。系统面板上,时不时会跳出一些关于药材的提示,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抵达金山城,青龙帮早已有人在城门口等候。见到洛丫丫一行,那人只是冷冷地让他们跟着走,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再次来到青龙帮总舵,依旧是那个昏暗的议事厅。
徐奎高坐虎皮大椅,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进来的洛丫丫。当他的目光落在洛丫丫脸上那五颜六色的颜料时,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你就是黑风寨大当家,洛丫丫?”徐奎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
洛丫丫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学着狗三的样子,对着徐奎拱了拱手,声音有些生硬:“洛丫丫,见过徐帮主。”
她身后的陈纤歌和狗三也跟着行礼。
徐奎的目光在陈纤歌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双死鱼眼,却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洛当家果然是女中豪杰,快人快语。”徐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洛当家亲自来了,想必是同意了本帮主的提议?”
洛丫丫深吸一口气:“徐帮主看得起我黑风寨,是我们的福分。九一分成,派驻账房,资助本金,我们都同意。只希望徐帮主能信守承诺,庇护我黑风寨。”
“好说,好说。”徐奎点了点头,“从今往后,黑风寨便是我青龙帮的附属势力。黑风山那条道,就交给你们打理。那两位账房先生,明日便会随你们一同上山。至于五十两银子,现在就可以给你们。”
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手下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狗三上前接过,心中却丝毫没有喜悦。
“不过……”徐奎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为了表示黑风寨的诚意,也为了我们双方能够更好地合作,本帮主觉得,洛当家身边,需要留下一位得力的人,在金山城常驻,也好随时与我青龙帮沟通联络。不知洛当家意下如何?”
来了!图穷匕见!
洛丫丫脸色一变:“徐帮主这是什么意思?要扣我的人?”
陈纤歌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这老狐狸,不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是不会罢休的。扣人质,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控制手段。
徐奎慢条斯理地说道:“洛当家言重了。怎么能说是扣人呢?是请一位黑风寨的代表,在我青龙帮做客,方便交流嘛。我看,这位陈……先生,就很合适。我看他谈吐不凡,想必是洛当家的左膀右臂吧?”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陈纤歌。
洛丫丫顿时急了:“不行!陈纤歌是我们寨子的郎中,也是军师,他不能留下!”她下意识地就想保护陈纤歌。
陈纤歌却在此时上前一步,对着徐奎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死鱼眼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诡异:“徐帮主谬赞了。在下陈纤歌,忝为黑风寨的临时郎中,兼职出谋划策。既然徐帮主看得起在下,愿意让在下留在金山城学习交流,是在下的荣幸。”
“陈纤歌!”洛丫丫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陈纤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徐奎道:“只是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恐怕会给徐帮主添麻烦。”
徐奎哈哈一笑:“不麻烦,不麻烦!陈先生快人快语,本帮主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来人,给陈先生安排一处上好的客房,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是!”
陈纤歌对着洛丫丫和狗三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心,然后便跟着青龙帮的人离开了议事厅。
洛丫丫看着陈纤歌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担忧,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真是见鬼了。
“洛当家,”徐奎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你们也可以回去了。记住,以后每月初一,准时将账目和银钱送到总舵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洛丫丫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她带着狗三和剩下的山贼,以及那五十两“烫手”的银子,离开了青龙帮总舵。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质的担忧,走的时候,却变成了一个人质的现实。
金山城的天空,依旧是那般灰蒙蒙的。
而黑风寨,在迎来了两位青龙帮的“账房先生”后,也开始了一段新的,更加压抑和微妙的时期。那两位账房,一个姓钱,一个姓赵,都是一副精明相,整日里拿着算盘账本,对黑风寨的各项事务指指点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太上皇。
铁牛依照陈纤歌的吩咐,表面上对他们客客气气,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暗地里却没少给他们使绊子。比如,安排他们住在最潮湿漏雨的屋子,吃的饭菜里偶尔会多出几条“高蛋白”,晚上睡觉时窗外总有“野猫”打架……
一时间,黑风寨内,鸡飞狗跳,却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