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东辰太后在皇宫宴请云昭郡主,永康王作陪。
宫宴正在进行,灯火流转,丝竹声声。人影在金銮殿前交错,觥筹交错间,权谋暗涌。
整个宫内的注意力都在宴会上,没人注意,随郡主前来的队伍里,少了一位。
有人悄然自偏殿离去,披着夜色潜入幽深的藏卷阁。
“白衍初”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防,悄然摸入禁地。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宛如训练有素的侍卫,但眼神却沉静如渊,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他并未惊动阁中守卫,而是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钥符,推开一方尘封木匣。
那是宫中不对外流传的旧年秘卷,记载着数十年前的一桩巫术禁案。
他缓缓摊开画轴,烛光映照之下,一幅陈旧却诡异的图腾跃入眼帘——高筑的黑石祭坛,环绕的血色月轮,数十名身披黑袍的术士低声诵咒,阵心之上,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被锁链缠身,蜷缩在血池之中,面容虽模糊,却隐约可辨稚气的轮廓与那惊惧的神情。
他的指尖顿住了,呼吸骤然凝滞。
这一幕,他在梦中无数次见过。血月当空,咒声如潮,身后是追逐与尖啸,而他,一直在逃,一直在逃,却总也逃不出那片血色。
脑中一声嗡鸣,仿若雷霆劈裂山峦,记忆的堤坝轰然崩溃。剧痛如潮水般从神识深处冲刷而上,他踉跄一步,手扶木架,几乎跪倒。
他站在那幅画前,像是在与过去对视,像是从千尺血海中缓缓爬出,看着自己曾经的命运。
“这是白衍初的……”记忆。
呢喃的话音未落,体内灵魂剧烈震荡,那一缕苏醒的意识骤然挣脱压制,一道残破的记忆狂潮如洪水决堤般涌入脑海。
小岛渔村。
夜半,风呼啸如哭。大火从村口蔓延而来,尖啸的武修御风而至,手中灵刃染血,步步踏碎泥土。更可怖的是那些戴着骨面具的巫人,唇边咒语未停,借着禁术唤起枯骨冤灵,攻向自己的族人。
他们曾是同根同源,却为了争夺“神遗血脉”的控制权,反手将整座聚落投进火海。
幼小的他被祭司长老死死拽住,在血与火之间奔逃。
耳边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是婴孩被烧死的哭声,是战斗中咒力炸裂的轰响。他拼命回头,看到自家高悬的神树轰然倒塌,护族石柱崩裂,整个海岛在月下燃烧成炼狱。
“衍初——跑啊!”
长老最后一声怒吼,他被推上一艘木筏,随着潮水冲入夜色,身后是被吞噬的故乡,是全族覆灭的哀鸣。
他的眼眶倏然泛红,身形止不住地颤抖。
命魂挣扎着,在这一刻透过血脉与魂契,从沉睡中苏醒。
一瞬之间,他的眸色仿佛被墨染,气息冰冷而陌生,整个人如同换了一个壳。
他站在那幅画前,像是在与过去对视,像是从千尺血海中缓缓爬出,看着自己曾经的命运。
体内灵魂剧烈震荡,那一缕苏醒的意识再次被命魂压制,重归沉寂。
“白衍初”重新站稳身形,冷汗湿透衣背。
他深吸一口气,将画卷重新卷起,收进袖中,神情依旧冷静,却再难掩眼底的那道裂痕。
那不属于谷青洲梦,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在逐寸唤醒这个身体最初的主人。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并不比他所经历的磨难,要和平多少,或许背负得更加沉重。
那是一整个村落乃至族群的灭门。
……
宫灯如豆,金盏浮影,东辰宫廷的夜宴总有一种醉人的温度。
金碧辉煌的偏殿里,香炉缭绕着不知名的花草香,丝竹低转,宫人穿梭有序。
东辰太后亲自作陪,言笑晏晏,举杯间语锋温婉却暗藏敛锋之意。
萧钰端坐席上,眼中含笑,杯盏之间,已三次试图探问人皇王旧年事,却被太后一一轻巧化开。
“哀家老了,许多旧事记不清了……”太后轻拂袖角,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深问的倦意。
萧钰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顺势落在她左侧陪坐的年轻男子身上。
永康王耶律阮,温润如玉,风姿翩翩,一身月白锦袍点缀金线暗纹,倚在桌案旁,唇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殿下酒量可真好——”萧钰侧首,语气柔和,眉眼却清明,“我陪太后说话多了,倒冷落了殿下。”
永康王眸光一动,端起酒杯:“郡主与母后亲厚,是我这个做晚辈的荣幸才是。”
他话虽说得客气,眼底却有一丝欣然,显然未曾料到这位冷傲的郡主会忽然亲近。
萧钰笑意未减,身子略微前倾,唇瓣轻启,却压得极低:
“殿下若真感激,不如告诉我,近来太后身边那位‘术士’是从哪儿请来的?”
永康王握杯的指节顿了顿,脸上笑意微僵。
这般咬耳朵的亲密姿态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男欢女爱之间的调情,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杯盏之间谈的是利刃,是人命,是帝王旧账。
太后看着两人渐入私语,眼底划过一抹隐晦的满意。
她轻声咳了咳,掩住唇角的倦容,起身道:“哀家这几日操劳,夜里不易入眠。郡主与阮儿年纪相仿,正好多亲近些,哀家就不做电灯泡了。”
说罢,她便命宫人扶着离席,临走之际,悄然向后方那位掌酒的宫人递了个眼神。
“她杯中那一盏,换成幻情——多加半分。”
宫人低首应声而去。
幻情,是东辰古法秘药,不取性命,只扰心神。它不使人痴傻,却使人心魄飘浮,情绪放大,情感如潮水倾覆——欲念、依赖、执念,种种欲望皆可引爆。
太后步出殿门,轻叹一声:“辽国的郡主……若真让她沾了腥,又能如何呢?”
哪怕不成事,也足以让太宗雷霆震怒,叫这位郡主,失了清誉,栽了跟头。
而她看不见的地方,侍立在侧的花舞眉心微蹙,轻声咬耳:
“晓,方才宫人换了酒。被香料遮盖过的。”
萧钰低眉收拾衣袖,轻声回应:“嗯。”
她抬眸望向正为她斟酒的永康王,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一杯干了。
永康王执杯的手微微一颤,那双温文尔雅的眼中,浮起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诧。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杯酒,嗅觉不算迟钝,却装得极好。
而萧钰却忽然伸手,指腹覆在他杯口,语声低得只有他能听见。
“殿下,这酒,您想好了再喝。”
永康王挑眉,含笑不语。
“您是需要我这位盟友,还是……”她话音未尽,却眉目如刀,一寸寸剖开温柔假象。
永康王喉结微动,杯盏低垂,半晌才轻笑出声:“郡主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喝?”
萧钰不答,反抢过他手中的杯轻晃,酒液泛起琥珀色波纹。
“殿下前夜放了我一回,我回殿下一局。”她眼神极静,语调却极轻,“礼尚往来,不为过吧?”
永康王垂眸一笑,却难掩感慨:“郡主这一局……礼物回的也太贵重了。”
“那就记下。”萧钰眉梢挑起,“来日若需你还,莫要装作忘了。”
“可这酒,你要如何解?”
他定定地瞅着她,想从她的面容中找出一点点旖旎,然而没有,一点都没有。
萧钰不语,只低头,饮尽杯中最后一滴。
唇角一点红润,像是染了霜雪的梨花,艳而不俗,冷而不脆,却异常清明。
她轻轻一笑,柔声吐出一句:“这天下,还没有我解不了的药。”
除非,它不是药。
她说完便像是撑到极限,一抹疲惫自眼底漫开,面色渐渐浮现红晕。气息微乱,眸光散漫,仿若饮醉。
永康王一愣,欲唤宫人搀扶,却被她抬手止住:
“没事,我自己能回去。殿下今晚好梦,莫送了。”
身后随行的“侍女”上前,她摆了摆手,从容起身,步履尚稳。
然而,迈过了宫门时,却好像……有意无意地在门口踉跄一步。
恰此时,殿门半掩,月光落在檐前,影下一人立于暗处,黑衣如墨,静默如夜。
“白衍初。”
萧钰手微微倚在门上,一声唤出,他倏然上前,半扶住她,却没有立刻搀她离去,而是先与殿中永康王遥遥对望一眼。
永康王起身,眼含笑意,又似无意地伸手虚扶:“郡主醉了,宫中道滑,容我送她一程?”
白衍初神色不动,目光却落在萧钰微红的侧脸上。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散落在肩头的发,拂去肩头落雪一般的碎光,语声温和: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郡主素来矜重,不喜与人走得太近。若一时醉中失仪,恐是失了分寸,也叫旁人妄议,不美。”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殿下身份尊贵,此刻退一步,是为成全郡主的清誉。”
语气仍是恭敬,却像一扇无声的门,礼貌而坚决地合上了。
永康王微怔片刻,唇边那抹笑意竟未变:“白副将言之有理,倒是我一时多事。”
他说着,温声补了一句:“郡主若醒了,烦请代为致意——今夜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白衍初微一点头:“她醒来后,自会明白殿下一片好意。”
两人交谈自始至终皆未失礼,字字周到,仿若棋局间的落子无声,却步步封喉。
永康王转身回殿,脚步不紧不慢,像是从容退下,却眼底藏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浅光。
白衍初对身后的花舞,微微颔首,低头轻语:“晓醉了,我先带她回去。”
声音不徐不疾,听不出喜怒,却天然带着一种抗拒他人接近的疏离。
花舞瞧见这架势,扬起似有如无的笑,无声冲他点了点头。
夜色浓重,月华如水。
白衍初打横抱起萧钰,穿过回廊,步入灯火微暗的房中。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步伐却沉稳得像是要将所有情绪压下。
萧钰靠着他,耳鬓贴近,双颊绯红,呼吸微乱,眼角却透出一丝不属于醉酒的情动。
他蹙了蹙眉,她身上有股南方特有的草药味道,好像还刻意盖住另外一种。那味道太淡了,几乎难以察觉。
进了屋,小心将她放下,刚欲转身,衣角却被她扯住。
她眯起眼睛,声音低哑却分外勾人:“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白衍初强作镇定,低声斥道:“你中的不是幻情,而是引魂汤。可知道解法?早知道,我该等花舞拿解药来……”
话未说完,她忽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反将他压在案几边缘。眼神明亮:
“你怎知有两味药?!还装,是不是?白衍初。”
他全身像被雷劈中一样一僵。
那双眼里,不只有情,还有火,还有千帆过尽后的执拗与信任。
他没应,低头想吻她,又像被什么绊住,只将下巴轻轻抵在她额头。
她近在咫尺,热气扑在他唇边,语气低得像呢喃,“躲在自己壳里,装青洲,好玩么?”
她眼神太直太亮,像是能把人心剖开。
他移开视线,挣脱她,却仍撑着最后一分镇静:“你如何知道……此刻不是谷青洲?也许,我们都在。”
萧钰她忽地抬手,抓着对方衣襟拉近自己,修长的腿跨上他的腰,拽回。木桌震动,烛火颤了一下。
勾唇轻笑,不再言语,猛地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仿佛点燃了一场潜伏已久的火焰。白衍初的撑在桌面旁侧,背脊僵硬,随即微微颤抖。
她的吻,变得缓慢而缱绻,像雪落湖心,不带声响,却能溅起心头万千波澜。
目光所及,是魂牵梦萦中旖旎又沉醉的脸。
下一刻,手环上了萧钰的腰,那些克制、挣扎、压抑的情感终于止不住地泄露。
他像是被这片刻温柔吞没,睫毛轻颤,试图躲开,但唇齿已被她一步步夺回。她带着药香与酒意,气息发烫,他的心早已乱成一团。
他反手将她拥进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指尖抚过他颈侧,指腹有轻微的颤——那是藏不住的在乎。
腰间的臂弯收紧,她几乎完全贴向他,娇小的身躯几乎镶在他怀抱里。
彼此气息越发急促,心跳得如战鼓,一次比一次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