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廊下投下斑驳光影。姜婉倚在美人靠上,指尖轻轻翻动着《贞观政要》,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西跨院方向——那里住着那位自称\"姑苏书生\"的不速之客。
\"小姐,您今日已去探过三次了。\"巧云端着酸梅汤走来,裙摆扫过满地落英,\"奴婢瞧那书生走路时,右脚分明能着地。\"
姜婉合上书卷,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你倒是细心。\"她接过酸梅汤,指尖摩挲着碗沿,\"昨日你去城西染坊,可打听到赵二的事?\"
\"别提了!\"巧云压低声音,\"那染坊工人都说,赵二根本没去过京城,去年还在城西赌坊当杂役呢!哪是什么进京赶考的书生?\"
\"意料之中。\"姜婉望着西跨院的竹帘,想起昨日赵二见到侯爷时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今日申时三刻,你带两个暗桩去破庙,看看有没有人给赵二送东西。\"
\"小姐是说......\"
\"李氏母女既然敢用他,就不会轻易放弃。\"姜婉起身时,袖口扫落一片花瓣,\"去的时候带些碎银子,分给庙周围的乞丐——他们可比谁都清楚破庙的动静。\"
巧云刚要退下,却见西跨院丫鬟匆匆跑来:\"姜姑娘,林公子说有话想对您说。\"
姜婉挑眉,对巧云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悄悄绕到侧廊,躲在太湖石后观察动静。
暖阁里,赵二换上了侯府小厮的青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虑:\"昨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在下其实有难言之隐。\"
\"哦?\"姜婉在圈椅上坐下,示意丫鬟上茶,\"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赵二握紧茶盏,指节泛白:\"实不相瞒,在下本是书香门第之后,父亲曾是苏州府学教授,却因得罪权贵,被诬陷入狱致死。\"他垂下眼睑,声音哽咽,\"母亲变卖房产营救,却遭叔父侵吞家财,如今在下只能进京告状,不想盘缠被劫......\"
\"令尊得罪的是何人?\"姜婉打断他,\"苏州府学教授乃五品官,能让他蒙冤的权贵,想必来头不小。\"
赵二愣了愣,慌忙道:\"是......是当地富商,与官府勾结......\"
\"富商?\"姜婉轻笑,\"苏州富商多姓沈、周,不知令尊得罪的是哪家?\"
\"这......\"赵二额头沁出冷汗,\"时间太久,在下记不清了......\"
\"记不清?\"姜婉突然放下茶盏,\"令尊蒙冤致死,母亲流离失所,这么大的事,公子竟记不清?\"
赵二浑身一抖,茶盏险些摔落:\"姑娘何必为难在下......\"
\"为难?\"姜婉起身逼近半步,\"我看公子不是记不清,而是根本没读过书!\"她扫过桌上翻开的《论语》,\"昨日让你抄录'学而不思则罔',你却写成'学而不思则妄',这等学识,也配称书生?\"
赵二脸色煞白,扑通跪下:\"姑娘饶命!在下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姜婉挑眉,\"是被李氏逼的,还是被你那赌债逼的?\"
话音未落,巧云从窗外跃进,手里攥着团油纸:\"小姐,暗桩在破庙找到这个!\"
油纸包里装着半块发霉的饼子,还有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稳住姜婉,事成后再给百两。\"字迹与前日的\"台词本\"如出一辙。
赵二盯着字条,浑身发抖如筛糠:\"姑娘明鉴!是李氏给了我三百两,让我扮成书生,还说只要在您面前提太子,就能......\"
\"就能引我施救,再散布谣言说我与江湖人士私通,牵扯到太子?\"姜婉接过巧云递来的户籍册,\"巧云,你给公子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
\"赵二,男,二十三岁,城西赌坊杂役,因聚赌斗殴被官府笞二十,逐出城西。\"巧云念完,目光冷冷扫过赵二,\"好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赵二瘫坐在地,冷汗浸透后背。姜婉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心中却无半分怜悯——她见过太多像李氏这样的人,以为用些银钱就能买通人心,却不知市井之徒的背叛,往往比豪门恩怨更直接。
\"公子现在有两条路。\"姜婉取出一张纸,\"其一,按我的吩咐,给李氏回封信,就说阴谋已成;其二......\"她指了指户籍册,\"我将你送交官府,按冒充书生、诽谤贵女论处。\"
赵二抬头,眼中闪过挣扎:\"姑娘要我如何回信?\"
\"很简单。\"姜婉示意巧云研墨,\"你只需说,太子对我起了疑心,不日便会登门问罪。\"她顿了顿,\"当然,要写得逼真些,比如提到我房里的古琴,还有案头的《太子起居注》。\"
赵二握着毛笔的手不停发抖,却不敢违逆。墨迹未干,窗外传来鸟雀惊飞的声音。姜婉望向廊下盛开的牡丹,忽然轻笑——李氏母女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们精心布置的局,早已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申时三刻,巧云带着暗桩扮成农妇,混进破庙附近。正如姜婉所料,朱砂果然鬼鬼祟祟地来了,怀里还抱着个食盒。
\"东西带了吗?\"朱砂警惕地环顾四周。
\"带了,\"赵二按照姜婉的吩咐,将假信塞进食盒,\"姜婉果然中计,还说太子不日便会来府。\"
朱砂冷笑:\"等太子看到那人偶,她就知道什么叫中计了!\"
躲在树后的巧云瞳孔骤缩——人偶?难道她们真的敢用厌胜之术?她按住腰间的玉佩,那是姜婉给的暗号,只要转动玉佩,暗桩就会动手。
\"把东西给我。\"朱砂伸手去拿食盒,却在此时,周围突然涌出几个乞丐:\"好心的姑娘,给点吃的吧!\"
\"滚开!\"朱砂抬脚要踢,却被乞丐们缠住。巧云趁机跃出,夺过食盒就跑。等朱砂反应过来,只看见远去的背影和地上散落的饼子。
子时的侯府灯火通明,姜婉望着食盒里的人偶,指尖微微发寒。那是个素绢做的小人,心口处插着根银针,上面还绣着太子的生辰八字。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巧云攥着假信,声音里带着怒意,\"她们竟敢用这种下作手段!\"
\"别急。\"姜婉摸出人偶背后的线头,轻轻一扯,里面掉出张字条,\"你看这字迹,与赵二的'台词本'一样,都是李氏的陪嫁丫鬟所写。\"
巧云凑近一看,果然在字条角落发现个\"朱\"字——那是朱砂的私章。她猛地抬头:\"小姐是说,我们可以用这个做人证?\"
\"不仅如此。\"姜婉将人偶收进匣中,\"明日一早,你去趟太子府,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太子亲信。记住,要让他亲眼看到人偶背后的字条。\"
\"可是太子会不会......\"
\"太子聪明着呢。\"姜婉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去年太子在御花园说过的话:\"闺阁女子,若只会争风吃醋,便是格局小了。\"她轻笑,\"他早就知道李氏母女的小动作,不过是想看看我如何应对罢了。\"
巧云望着姜婉眼底的笃定,忽然明白——原来小姐早就料到李氏会出此下策,所以才故意留着赵二,引她们拿出最致命的证据。这一局,从书生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小姐的掌控之中了。
寅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姜婉将翡翠簪子换成银簪,对着铜镜轻笑。镜中的女子眼底含笑,却藏着锋芒——那是历经无数算计后,依然能从容布局的底气。她知道,当太子收到人偶的那一刻,李氏母女的阴谋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毕竟,在这场以太子为棋盘的局里,她们不过是几颗自以为聪明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从来都是那个看似被动,却早已看透全局的人。而姜婉,正是那个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