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惊起寒鸦时,小和尚正跪坐在破庙蒲团上,手中念珠被岁月磨得发亮。他合目诵经的侧影映在斑驳墙垣,连穿过窗棂的山风都放轻了呼吸。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黄昏,湿漉漉的小狐妖撞破纸窗跌进来,九条沾着泥水的尾巴还在簌簌发抖。
\"这是渡你的最后一程。\"小和尚解下袈裟裹住瑟瑟发抖的狐妖,指尖触到她耳后滚烫的妖丹劫印记。梵音自他唇齿间流淌而出,佛珠突然泛起金光,将狐妖体内乱窜的妖气凝成澄澈灵流。狐妖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烛火,第一次有人将她当作需要被救赎的生灵,而非妖丹修炼的容器。
此后每个月圆之夜,破庙都会出现偷溜而来的狐妖。她趴在供桌上看小和尚抄经,用尾巴卷走他磨墨的毛笔,却在他温声呵斥时乖乖变回原形,蜷在他袈裟上打盹。小和尚表面不动声色,却悄悄在经文边角画下小狐狸的简笔画,任她咬着自己的木鱼槌嬉戏。
\"你说西方极乐世界,会有桃林吗?\"狐妖倚着他肩头,看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银边。小和尚的念珠突然断裂,圆润的菩提子滚落在她掌心,\"若有,我便为你种满八百里。\"这句话惊得狐妖竖起全身绒毛,却在他低头续接念珠时,看见他耳尖染上的淡淡绯色。
当妖王的血色雷霆劈碎桃枝,小和尚本能地将狐妖护在身下。佛衣被利爪撕成布条,他却仍在低诵往生咒。狐妖望着他后背绽开的伤口,突然想起他曾说\"万物皆有善缘\",原来超脱凡尘的高僧,也会为她这只小妖生出护短的执念。怀中佛珠突然迸发万丈金光,那是千百年修行的善念,在这一刻,化作了守护她的牢笼与港湾。
惊雷炸响的刹那,小和尚后背的鲜血浸透了狐妖雪白的皮毛。她颤抖着将佛珠重新串回他腕间,却发现那些承载着千年修行的菩提子,竟在血色浸染下泛起温柔的光晕。\"疼吗?\"狐妖哽咽着触碰他结痂的伤口,换来的却是小和尚虚弱却坚定的笑容:\"原来为一人心动,胜过千万次禅定。\"
自那夜起,破庙的木鱼声悄然沉寂。小和尚褪去袈裟,换上粗布短打,腰间别着的不再是佛珠,而是狐妖用尾毛编织的平安结。他跟着狐妖踏遍山河,看她在月下舒展九条狐尾,为她采摘能缓解妖丹反噬的灵草。每当途经寺庙,他都会驻足聆听晨钟暮鼓,却不再有踏入的念头——佛说众生皆苦,可他只想做她一人的渡舟。
幽冥谷的玄冰封印传来阵阵震颤。妖王望着水晶球里相携而行的身影,心口的齿痕又开始灼痛。他嘶吼着撞向封印,震得血海浪涛翻涌:\"她本应是最强大的狐妖!你这凡人能给她什么?!\"锁链勒进他血肉模糊的脖颈,却不及目睹爱人与他人相守的万分之一疼痛。
深秋的桃林,狐妖倚在小和尚怀中,看他用枯枝在地上画着笨拙的狐形。\"等春天来了,我们就种满桃树。\"小和尚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呵出的白雾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狐妖突然红了眼眶,原来真正的温暖,不是强大的妖丹,不是至高的修为,而是有人愿意为她坠入轮回,共尝人间烟火。
而千里之外,妖王的嘶吼化作凄厉的风声,吹落桃林第一片红叶。他望着水晶球里逐渐模糊的画面,独眼淌出的血泪将玄冰腐蚀出狰狞的孔洞——曾经高傲的妖王,如今只能在封印中,看着心爱之人与他人书写圆满。
古刹钟声惊起檐角铜铃,小和尚的师傅伫立在千佛殿中,望着蒲团上那个永远空着的位置,手中的念珠早已被捻得发亮。当他听闻弟子还俗的消息时,正对着佛祖金身诵读《法华经》,书页突然被风掀起,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老衲寻遍天下,才在深山破庙中找到你这具慧根。\"师傅拄着拐杖,在桃林外枯坐了三日三夜,终于等来携手而归的两人。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弟子腕间褪色的平安结,落在狐妖藏在身后的狐尾上,\"二十载晨钟暮鼓,三千卷经文诵读,竟抵不过一只狐妖?\"
小和尚垂首合十,袈裟换成布衣后,身上却依然带着佛性的温和:\"弟子曾以为,超脱在于远离尘世。\"他侧过身,让身后的狐妖露出脸庞,她怯生生地朝老和尚福了福身,\"但当她为我挡下天雷的那一刻,弟子才明白,慈悲不在庙堂高处,而在护一人周全。\"
狐妖的指尖轻轻勾住小和尚的衣角,九条狐尾不自觉地缠上他的手腕。师傅望着弟子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光芒,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雪地中向佛像行礼的幼童。那时的小和尚,眼中也有这般纯粹的执着。
\"你可知,这是要坠入轮回之苦?\"师傅颤抖着展开一卷《楞严经》,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小和尚儿时抄写的经文,\"老衲本欲将主持之位传你,让你弘扬佛法,度化众生......\"
\"师傅,\"小和尚突然跪地,额头触到满地落叶,\"弟子虽不再身披袈裟,但愿以另一种方式修行。\"他握住狐妖的手,掌心相贴处泛起微光,\"她是我今生的劫,亦是我渡己渡人的缘。\"
暮色渐浓,师傅起身时,拐杖重重戳在地上,惊起一群归鸟。他望着桃林深处逐渐亮起的灯火,将那卷经文轻轻放在小和尚面前,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古刹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潜心向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