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抬眸,“何事?”
“晚膳备好了,膳房问可要传膳。”容复一脸镇定的迈进殿中,经过裴谨言时停了步子,略垂眸道:“裴大人好。”
容复生的高,往裴谨言身旁一站,压迫性十足,她不自在的退后几步,点头示意。
“容督主。”
容复虽然是沈括的心腹,但裴谨言和他甚少接触,这个人总给她深不可测的窒息感,裴谨言担心身份暴露,尽量都避着他。
沈雾没在意二人微妙的表情,她自顾自道:“本宫是有些饿了,流心,传膳吧。”
流心应了声是,又看了眼裴谨言,裴谨言说道:“前些日子阿雾你太忙,碰巧今日你我都有空闲,叫人把显儿找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如何?”
不等沈雾回答,裴谨言已经自顾自喊了外头的下人去传话。
沈雾支着下巴,慢悠悠的说:“把琢玉和许氏也喊来吧,人多也热闹些。”
容复悄然退下,西偏殿与沈雾寝殿同处一院,外头仆役往来布菜的声响清晰可闻,他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翻阅,一刻钟过去,书才翻到第三页,他重重合上书,抬手揉了揉眉心,眉间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
一家人。
正殿之中,八仙桌摆在会客堂里,沈雾等人都已经入了座,桌上除了她最气定神闲,其余几人表情都各有异样,
尤其许氏像屁股底下坐了个钉子,神色紧张不说,还非要紧挨着裴显,裴谨言沉着一张脸,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低声说道:“母亲,你坐到那边去,让显儿挨着阿雾。”
“不行。”许氏抓着裴显的手,好像沈雾是什么洪水猛兽,裴显挨了就要被吃了似的。
裴谨言气得眼前一黑,还想说什么,沈雾便徐徐说道:“不用换,就这么坐着吧。”
“显儿,你想挨着祖母,还是挨着你母亲?”裴谨言警告的看向裴显,裴显吸着鼻子,磕磕绊绊道:“我,我想挨着母亲。”
裴谨言二话不说将他抱起,直接放在了沈雾右手边的椅子上。
她笑吟吟说:“显儿,你母亲爱吃那道鸭子,你夹一些给你母亲。”
裴显说一句动一句,他爬上椅子去,艰难的用筷子加了个鸭腿,怯生生放到沈雾面前的碟子里。
“娘,娘亲吃……”
沈雾神情平淡,既没回答也没碰那鸭腿,反而看向坐在左手边埋头吃饭的小福宝。
小福宝一向视吃饭为人生中最神圣的时刻,板着的小脸上写满对这件事的认真,他小手抓着银勺,舀起满满一勺米饭送进嘴里,眯起眼睛,小腿晃一晃,浑身上下都在洋溢满足。
沈雾眼神柔和,每次看小福宝吃饭的样子,她都觉得胃口大开。
沈雾:“别光吃饭,多吃些菜。”
她亲自拿了公筷,夹了几道菜放进小福宝碗里。
小福宝坐直了,竟也学着她的样子去舀面前的菜,笨拙的往沈雾碟子里放。
只是他不知要用公筷公勺,裴谨言眉头皱紧,许氏低喝道:“真是没规矩,拿自己用过的勺子舀菜成何体统。来人,把那道菜撤了。单独给他支个小桌,让他自己下去吃去,不过一个伴读也能上桌吃饭了!”
小福宝吓得眼睛倏地瞪圆了,手里的银勺不自觉松开,紧张的抱紧双手在胸前。
殿内侍菜的仆役皆朝沈雾看去,裴谨言屏起呼吸等着沈雾的反应。
沈雾拿起筷子,夹起了小福宝舀来的丸子,缓缓送进嘴里。
裴谨言瞳孔一缩。
沈雾咽下后说道:“今日膳房的丸子味道不错,流心,给今日的主厨放赏。”
“是,公主。”
“不过夹个菜,多大点事也至于吵吵嚷嚷的。”沈雾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抿了抿嘴角,“能吃就能,不能吃就滚回去。”
许氏难堪的低下头,她好歹也是沈雾的婆母,竟然混的连一个来历不明的叫花子都不如了!
裴谨言说道:“母亲心直口快,阿雾切莫生气。显儿,你母亲爱吃那道丸子,你也给母亲夹一只。”
“不必了,再好吃的菜吃完第一口都没新鲜了。”
沈雾揉了揉小福宝的脑袋,把银勺塞给他,“你继续吃。”
小福宝见她没生气,才敢继续埋头干饭,一顿饭下来属他吃的最香,裴谨言也饱了,不过是气保的。
晚膳后,裴谨言仍不肯走,也不让裴显离开。
她坐在沈雾身旁的椅子上,说道:“这些日子显儿读书读的很认真,昨日我考他千字文,已经能背出半本篇幅了。让他也背给你听一听。”
沈雾斜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裴谨言把裴显推到沈雾跟前,裴显身子僵硬,站的笔直,哼唧哼唧的开始背,但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背到一半就卡了壳。
“金生丽水……金生丽水……”
他脸涨得通红也没想出下一句是什么。
坐在一旁吃点心的小福宝默默把点心放下,在沈雾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作口型提醒。
裴显盯着小福宝翕动的嘴唇,慌乱拼凑出几句颠三倒四的句子。
“玉出昆冈”说成“玉碎宫墙”,“剑号巨阙”念作“箭射月亮”。
小福宝着急坏了,手舞足蹈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来,可他这分好心并没人接纳。
裴谨言表情越发难看,她看向小福宝,暗暗攥紧了拳头。
“行了,别背了。”沈雾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许氏站起身:“都是他捣乱!本来显儿自己能想起来,要你添什么乱!”
裴显红着眼睛点头。
裴谨言:“母亲!”
沈雾笑容轻蔑:“自己能力不行少怪别人。背不出就回去,继续每日庭院里面壁两刻钟。”
裴显跟许氏离开时眼圈通红。
时辰不早,小福宝也忍不住哈欠连天,小手揉着眼睛,眼皮都挤出了三层。
沈雾叫三七把小福宝带走后,便去后殿沐浴了,她没管裴谨言,反正这假男人每回都会自己滚回去。
可今日她失了算,沐浴回来裴谨言还在暖阁里,手里捧着本书,见她出来,笑着说:“阿雾,我今晚留下陪你。”
“稀罕啊。”沈雾擦拭着湿发,阴阳怪气的说:“平日不是不肯跟本宫住在一处么,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裴谨言轻叹了声,放下书朝沈雾走来。
“阿雾,从今年年初开始,你就像变了个人,对我疏远不说,还对显儿也生分起来。我知道,这几年多是我多不住你。”
她搭着沈雾的胳膊,将沈雾带到暖炕上坐着,她则单膝跪在身侧侧畔,表情隐忍道:“可你也理解理解我吧。当初我那么爱你,满心满眼都想着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却在婚前……阿雾,那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实在是忘不掉啊。”
裴谨言拿出了十二分精湛的演技。
从前沈雾也因她不肯同她同房,急赤白脸的闹过几回,那时她便是以这招激起沈雾的愧疚和心虚,每每这样之后沈雾都会对她更好,拿出各种好东西补偿,也不再提什么同不同房。
前阵子因各种事缠身,她都没机会使出这招,而今日气氛恰到好处,沈雾出来之前,她便花了好一番功夫酝酿情绪,势必要让沈雾再次上钩。
沈雾垂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后轻轻哼笑了一声:“驸马,你这副矫情做作的模样,本宫这些年实在是看够了。”
裴谨言顿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沈雾神色平静,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我成婚也有四年了。若是你真的如此不能接受本宫,不如这驸马你也别做了。本宫大发慈悲,放你去找其他身心干净的人,你觉得如何?”
“阿雾!”
裴谨言猛地抓住沈雾的手,力气大得让沈雾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她的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慌乱,大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你,自始至终都只爱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找旁人!”
沈雾抽出手,“你找不找与本宫有何相干,本宫只是看够你的矫情,不想再让你继续恶心本宫。本宫本就没必要只守着你一个驸马,愿意伺候本宫的人多了去,你有什么特殊的?特别俊俏,还是功夫特别好?”
裴谨言脸色青白交加,她死都没想到以前那么好用的招数,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狠狠甩了自己两个巴掌,“怪我!怪我说错了话,惹了阿雾伤心!”
裴谨抓着沈雾的裙摆,咬着牙道:“但是阿雾,我不会跟你和离,绝对不会!”
沈雾站起身,“滚出去吧,本宫要休息了,没时间听你废话。”
“阿雾,我陪着你。”
沈雾眼珠一转,蓦地回头,“你真要留下?”
裴谨言点了点头,方才沈雾的话吓得她现在心都在怦怦跳。
不能让沈雾起和离的心思,她一定要想办法把沈雾哄好了,哪怕牺牲色相也在所不惜。
沈雾:“本宫这两日总是噩梦连连,需在床前点一盏蜡烛,方能安心入睡。”
“我去帮阿雾点上。”
“驸马若真有心,就端着蜡烛在本宫床前跪上一晚,如此,本宫或许会考虑收回方才说和离的话。”
裴谨言脸色微变,但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好,只要阿雾能消气,就算要我跪三天三夜,我也毫无怨言。”
“流心——”
沈雾将流心喊进里屋,流心听完吩咐,敛下幸灾乐祸的表情,带着裴谨言去取了烛台来。
她将屋内其他的烛台全部都撤了下去,将床前的桌案也拖走,特意腾了一个跪的地方给裴谨言。
冰凉的砖地跪上一整晚,只怕明日膝盖要疼死。
裴谨言拉住流心,悄声说道:“可否拿个枕头给我。”
“不成,驸马不诚信认错,公主明日是不会消气的。”
帷幔已经落下,床里的人也已经躺下,裴谨言咬着牙撩开下摆,跪了下来。
沈雾慢悠悠的声音从帐内传来:“烛火抬得不够高。”
流心提醒:“驸马,得举过头顶。”
裴谨言咬牙照做,流心退出寝殿,带上了殿门。
一扭头,被身后暗处的人影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定睛一看,“容督主,这么晚了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容复望了眼殿内,声音低沉:“今晚无需守夜?”
“哦,今晚不必了。驸马爷在里面呢。”流心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容复没有回答,红柱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了黑暗中,流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几息,容复才转身回了西偏殿。
奇怪。
流心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容督主……有些不大高兴呢?
殿内,裴谨言举着烛台过了没一会儿,胳膊就酸痛不已,她悄悄变幻姿势,胳膊往下放了放。
不成想帐内立即传来一声:“怎么又暗了,驸马在偷懒?”
裴谨言赶紧又举了起来,她心里翻来覆去的咒骂沈雾,恨不得给她点一根安神香,让她赶紧睡死过去。
沈雾懒洋洋道:“太晃眼了,你跪远些。”
裴谨言挪后了一点,跪了还没多久,她又说:“不行,太暗了,再近点。”
裴谨言只能往前挪,如是反复四五回,里头终于没了什么动静,裴谨言几次气得想要吐血,胳膊和膝头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比煎熬,几乎是数着数等天亮。
到了后头,她困得实在抬不起胳膊,不知不觉就靠着边上的圆凳睡着了。
翌日,鸡鸣声响起,裴谨言猛的从睡梦中惊醒,手中的蜡烛早已经燃尽了,床帐内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裴谨言磨了磨牙,膝盖传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她缓缓卷起亵裤,膝盖已经红肿,隐隐有发青的架势,裴谨言每揉一下,心中对沈雾的怨恨就更添一分。
直到两腿可以动,她才轻手轻脚地整理好衣裳,想要偷偷离开。
可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沈雾慵懒的声音:“这就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