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盯着桌上那张被茶水浸湿的合同,复写纸的蓝色字迹已经晕染成模糊的墨团,唯独签名栏的“雷氏商行”四个字清晰如新——像是被人刻意描过。
“雷哥,这合同不对劲。”大建捏着纸张边缘,指节发白,“咱们明明谈的是螺纹钢期货,怎么变成废铁收购了?”
老吴蹲在一旁,用扳手撬开合同装订处的铁钉,眯眼检查:“复写纸被人换过,第三联的字迹比前两联淡,时间久了会自然褪色。”
雷宜雨没说话,指尖在合同上轻轻一划。
——三天前,他刚用国库券套现的三十万资金,全部押在了江汉二桥建设的螺纹钢期货上。合同是与“长江建材公司”签的,对方经理刘茂才拍着胸脯保证,钢厂直供,每吨比市价低五十元。可现在,白纸黑字变成了“废铁回收协议”,不仅货不对板,连交割日期都被篡改,雷氏商行若违约,得赔双倍定金。
“刘茂才没这个脑子。”雷宜雨冷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复写纸,对折撕开,内层的化学药剂气味刺鼻,“这是特制的‘褪色复写纸’,普通商店买不到。”
大建猛地捶桌:“肯定是周瘸子那帮人!他们被端了柴油票的造假窝点,现在玩阴的!”
雷宜雨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烫金字体印着“江城商贸副总经理:周永康”。
周瘸子的亲弟弟。
“周永康管江城商贸的进出口,要搞也是钢材走私,犯不着用褪色复写纸这种小伎俩。”他翻开《长江日报》,在边栏处用红蓝铅笔写下几个名字:刘茂才、长江建材、江城商贸、武钢废渣处理科。
笔尖在“武钢废渣处理科”上重重一顿。
“查查刘茂才和武钢的关系。”
汉正街23号档口后院,苏晚晴正伏案核对账本。
武大经济系的才女扎着马尾,鼻尖沁着细汗,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长江建材的注册资金有问题——名义上是国企三产,实际出资方是‘南海贸易’,一家红港皮包公司。”
雷宜雨挑眉。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更蹊跷的是,刘茂才上个月刚去过武钢废渣处理科,接待他的是科长吴建军。”
吴建军。
雷宜雨眼神一冷。
——那个被他用蓝墨水冰砖设计,丢了武钢后勤处肥差的吴建军。
“报复?”大建咬牙切齿。
“不,是合作。”雷宜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吴建军管废渣处理,能接触钢厂的期货交割单;周永康有进出口权,能倒卖批文;刘茂才负责唱双簧——他们盯上的不是三十万定金,是咱们的‘信用代购’渠道。”
老吴猛地抬头:“雷哥,你是说他们想用假合同逼咱们破产,再低价吞了汉正街的档口?”
雷宜雨没回答,转身从墙上摘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民众乐园仓库的备用钥匙,锁眼里还卡着半截铁丝。
“大建,去武大找林维生,问他借实验室的紫外灯。”
“老吴,准备二十张空白复写纸,要不同厂家的。”
“苏晚晴,”他顿了顿,“查查南海贸易的股权结构,特别是和周瘸子的资金往来。”
众人领命而去。
雷宜雨独自站在仓库中央,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褪色复写纸的阴谋像一张网,但织网的人忘了——他才是从2035年回来的蜘蛛。
武大化学系实验室,紫外灯下,合同第三联浮现出诡异的荧光字迹。
“果然。”林维生指着那些发光的线条,“这是‘双重复写’技术——先用普通复写纸印一层,再用特殊药水描摹关键条款,时间一长,表层字迹褪色,底层荧光墨迹就成了‘新合同’。”
雷宜雨眯起眼。
紫外线下,“螺纹钢期货”被篡改成“废铁回收”,“雷氏商行”的签名旁多了一行小字:“若未能按期交割,抵押汉正街23号档口”。
“够毒。”大建倒吸凉气,“等咱们发现时,字迹早褪光了,打官司都没证据!”
雷宜雨冷笑,从怀里摸出一瓶透明液体:“林学长,能分析这药水的成分吗?”
林维生蘸取一滴放在载玻片上,显微镜下,液体迅速结晶成蓝色颗粒。
“亚甲基蓝衍生物,遇热变色。”他推了推眼镜,“这技术是八十年代东德情报部门用的,国内罕见。”
东德。
雷宜雨想起那批从周永康仓库缴获的莱卡显微镜——东德设备,军工级精度。
“吴建军没这本事,周永康也不像懂技术的。”苏晚晴突然开口,“南海贸易的股东名单里,有个德国名字——汉斯·克劳斯。”
前世记忆如闪电劈过——汉斯·克劳斯,90年代活跃在红港的德籍掮客,专帮国际资本收割中国国企改制红利。
“原来如此。”雷宜雨轻笑,“吴建军提供武钢内部数据,周永康搞定批文,汉斯出技术,刘茂才当白手套——他们不是要坑咱们,是要用‘褪色合同’吃掉整个汉正街的民间资本。”
民众乐园仓库,二十张不同厂家的复写纸铺满长桌。
雷宜雨用毛笔蘸取林维生配制的显影药水,在每张纸上写下同一个数字:“1990.3.24”。
“这是……”老吴疑惑。
“圣诞夜,长江建材承诺的交割日。”苏晚晴低声道,“他们要在这天逼雷氏破产。”
雷宜雨摇头,从桌底拖出一个铁皮箱,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瓶蓝墨水,正是之前标记国库券的“亚铁氰化钾增强版”。
“不,是他们破产。”
三天后,长江建材公司会议室。
刘茂才志得意满地摊开合同:“雷老板,交割期到了,您的废铁呢?”
雷宜雨慢条斯理地掏出钢笔,拧开墨水瓶——蓝色墨水,与合同上的如出一辙。
“刘总,您先看看这个。”
他推过去一份崭新的“补充协议”,紫外灯下,原本空白的纸张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条款:
“若长江建材无法提供足额螺纹钢,需按市价三倍赔偿雷氏商行。”
“此协议优先于原合同执行。”
“签署人:刘茂才、吴建军、周永康、汉斯·克劳斯。”
刘茂才脸色骤变:“这、这不可能!我们根本没签过——”
“当然签过。”雷宜雨微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复写纸,“您用的‘褪色复写纸’有个漏洞——第三联虽然会褪色,但第一联的原始数据永远留在复写纸的夹层里。”
他当众拆开复写纸,夹层中的蓝色纤维拼出一行字:
“1990.3.24,长江建材欺诈证据链完整。”
会议室门被推开,苏晚晴领着工商局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刚从武钢废渣科搜出的“账外账”——吴建军亲笔记录的贿赂明细,用的正是同款复写纸。
刘茂才瘫软在地。
雷宜雨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告诉汉斯,中国不是东德。”
当夜,长江码头。
周永康的走私船紧急起锚,甲板上堆满来不及运走的莱卡设备。
雷宜雨站在岸边,手中把玩着一枚从合同上拆下的铁钉——钉帽刻着“汉阳造”,和假酒案中的锡封同源。
“就这么放他走?”大建不甘心。
“不急。”雷宜雨望向漆黑江面,“船上的东德设备,够判他十年了。”
远处,海关缉私艇的探照灯刺破夜幕。
雷宜雨将最后一瓶蓝墨水锁进民众乐园仓库的铁皮柜,指尖残留的亚铁氰化钾气味混着长江飘来的湿气,在鼻腔里凝成辛辣的预警。周永康的走私船虽被海关扣留,但合同诈骗的余波仍在汉正街发酵——三天内,三家商户因“褪色条款”破产,账本上的字迹像被江雾吞噬般消失无踪。
“雷哥,查清了。”苏晚晴推门而入,马尾辫梢沾着码头特有的铁锈味,手里摊开的《长江日报》边角写满算式,“周瘸子的残余势力全挤上了长江轮渡——他们改走‘信息差价’的路子,在汉口到武昌的航线上倒卖沪市股票内幕。”
雷宜雨眯眼望向窗外,武汉关的钟声正荡过江面。一艘满载麻袋的货轮鸣笛驶过,吃水线却比正常深两尺——是钢渣。他忽然轻笑,从抽屉抽出那沓浸过药水的国库券捆钞纸:“大建,今晚带人去锚地撒这些‘情报鱼饵’。周瘸子的人既然喜欢在水里搞鬼,我们就让长江变成复写纸。”
老吴蹲在墙角改装收音机,忽然抬头:“轮渡二层甲板的黑板报被市容办了,但……”他掀开木箱,露出二十台贴满胶布的“红灯牌”收音机,“武大物理系改好了调频电路,能截获航运局的调度频道。”
雷宜雨用红蓝铅笔在报纸空白处画下两条交叉线:横轴是长江航线,纵轴是股票黑市报价。墨迹未干时,他已抓起那台能接收上证行情的改装收音机:“走,去会会这群‘水上老鼠’——这次不用紫外灯,让长江的浪给情报显影。”
江风骤起,吹散合同诈骗案的最后一页残纸,而甲板上的金融暗战已随潮水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