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梅雨季刚过,柏油路面上蒸腾着潮湿的热气。雷宜雨蹲在武汉电信局后巷的垃圾桶旁,指尖捻着一页被撕烂的黄页纸,纸角还粘着半截“周氏航运”的烫金广告。
“雷哥,全汉口的黄页都被周瘸子包圆了。”大建一脚踹翻堆在墙角的废纸堆,泛黄的纸页哗啦啦散开,露出底下被墨水涂黑的“雷氏商行”联系电话,“连公厕里的招贴都被换了,咱们的生意号全成了空号!”
彩凤的算盘珠子“啪嗒”卡住,账本上墨迹未干的“六月应收款”被洇成一团乌云。她咬着钢笔帽抬头:“三天没接到订单了,物流队那帮崽子开始偷卖车轱辘换粮票……”
雷宜雨没吭声,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长江日报》。中缝的讣告栏被红笔圈出三行——全是这半月猝死的个体户,死因清一色写着“突发心梗”,底下却都印着周氏黄页的订购热线。
“不是涂改。”他突然开口,痰盂“铛”地倒扣在水泥地上,滚出半块生锈的印刷模板,“是谋杀。”
武汉测绘学院的晒图室里飘着氨水刺鼻的味道。
苏晚晴将曝过光的蓝图塞进显影液,纸面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图案——被放大五十倍的黄页纸张纤维里,嵌着密密麻麻的针孔。她推了推眼镜:“每平方厘米至少三十个微孔,用针尖蘸褪色墨水戳的。”
“难怪。”大建抡起消防斧劈开崭新的黄页本,纸屑纷扬中露出夹层的复写纸,“周瘸子的人先印一批正常黄页,再雇瞎子拿针戳洞。光线透过小孔把改过的号码晒到复写纸上,最后装订成册……”
雷宜雨突然抓起显影液泼向窗户。液体顺着玻璃流淌,映出窗外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周氏印刷厂的工人,手里还拎着装褪色墨水的保温桶。
“要追吗?”哑巴张已经抄起门后的铁棍。
“让他们改。”雷宜雨踢了踢痰盂,一枚铜制活字“叮”地滚到蓝图中央,正是周瘸子花大价钱从上海请来的德国海德堡印刷机零件,“等全汉口的黄页都变成死亡名单……”
他抓起电话拨通纺织厂,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而窗外正飘过印着该厂正确号码的讣告传单。
民众乐园的废弃仓库里堆满发霉的电话簿。
新收编的邮局职工老徐蹲在煤油灯下,手里的镊子正从黄页夹层挑出一缕棉絮:“周瘸子够毒的,这棉絮浸过百草枯,翻书时粉尘吸进肺里,半个月就咳血。”
彩凤猛地合上账本:“所以那三个猝死的商户……”
“是中毒。”雷宜雨从痰盂里倒出半张化验单,武钢医院的红章盖在“慢性磷中毒”的诊断结论上,“黄页油墨掺了有机磷农药,高温天挥发更快。”
大建突然抡起扳手砸向货架,成捆的黄页轰然倒塌。扬起的纸灰中,露出底层被调包的《武汉工商名录》——版权页上印着“周氏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玩阴的是吧?”他狞笑着扯开衬衫,露出腰间别着的邮局专用拆信刀,“老子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死亡名单’!”
汉正街23号仓库的卷帘门哗啦啦升起时,三百名下岗女工正踩着缝纫机。
“红封面是优质商户,黑封面是欠债老赖。”彩凤抖开刚装订好的《商户信用评级手册》,烫金书脊在阳光下像刀锋般刺眼,“按雷哥说的,每个街道选三个‘信用观察员’,逢单日更新情报。”
雷宜雨从痰盂底抽出一沓照片——周氏黄页推销员正挨家挨户威胁商户签独家协议。他弹了弹烟灰:“今晚让物流队把手册铺到每个早点摊。”
次日清晨,热干面摊主老刘掀开《信用手册》第一页就愣住了——自家店铺照片旁赫然印着五颗星,底下还有行小字:“推荐理由:三十年不涨价的良心摊”。而隔壁周氏关联的粮油店却被标上黑三角:“警告:本月三次短斤缺两”。
不到半天,汉正街八成商户砸了周氏黄页。当周瘸子气急败坏冲进印刷厂时,雷宜雨正指挥工人把最后一台德国印刷机拆成废铁。
“忘了告诉你。”他踩住滚到脚边的齿轮,金属碎裂声像是一串冷笑,“这本手册的纸张——用的是你囤的黄页原料。”
江风掠过防汛墙,新刻的砖缝里渗出油墨的腥气。三千六百块砖沉默如谜,其中一块的夹层里,藏着周氏黄页的死亡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