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柴油味掠过汉口码头,雷宜雨站在武汉信托破败的灰砖小楼前,指尖的烟卷积了半寸烟灰。二楼窗口垂下的铁皮招牌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信托“二字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1956年武汉市储蓄所“的旧字样。
“验资组十点到。“老吴用鞋底碾碎地上的玻璃渣,渣子里混着几片烧焦的纸屑——昨晚被销毁的账本残页。他弯腰拾起块指甲盖大小的纸片,透光可见“防汛专用“的钢印水印,“周瘸子连验资报告都敢用防汛指挥部的抬头纸。“
营业厅的旋转门卡着半截搪瓷痰盂。雷宜雨跨过去时,皮鞋跟磕在门框凹陷处,震落墙皮后露出密密麻麻的铅笔字迹——这是历年资金流向的暗账,被人用儿童涂鸦掩盖。苏晚晴的白大褂袖口扫过墙面,蹭到的白灰在显微镜下显出金属光泽。
“不是普通石灰。“她捻着袖口粉末,“掺了武钢高炉的除尘灰,能干扰x光机成像。“
二楼走廊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光线在绿漆墙面上投下波浪状阴影。尽头会议室的门缝里渗出咖啡香,混着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雷宜雨在门前停住,从公文包抽出份泛黄的《防汛工程验收单》,纸张边缘的茶渍恰好遮住作废日期。
门内传来算盘珠的噼啪声。推门瞬间,五双眼睛齐刷刷射来——会计事务所的三人组西装革履,领带夹却是周氏控股的船锚标志;央行特派员正在把玩镀金打火机,火石轮转动时露出内藏的微型摄像头;最角落的老者捧着搪瓷缸,缸底沉淀物泛着熟悉的蓝绿色。
“验资提前了?“雷宜雨将验收单摊在会议桌上,油墨突然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真正的《武汉信托资产重组方案》。
特派员的打火机“啪“地合上。老者突然剧烈咳嗽,搪瓷缸里的液体晃出来,在方案上蚀出几个透明窟窿——每个窟窿边缘都残留着黑色结晶,像被高温灼烧过的电路板残渣。
“防汛沙袋的专利评估呢?“会计组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腿螺丝松动着,“周董事长说贵司用工业废料冒充......“
雷宜雨从内袋摸出武钢质检科的铜牌,“咚“地按在桌面。铜牌背面渗出的机油在实木桌面上蜿蜒成河网图形,恰好是长江在青山矶的弯道剖面。老者突然伸手按住铜牌,掌心的老茧与铜牌边缘严丝合缝——这双手至少盘过二十年同款信物。
“九点四十七分。“央行特派员突然报时,腕表的液晶屏闪过“327“的数字。窗外传来货轮汽笛,长江718轮正在掉头,甲板上的防汛沙袋捆扎绳突然崩断,几十个麻袋滚落江中,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呈现诡异的彩虹色。
会计组长翻开文件夹,取出的却是半张被烧焦的股票交割单。老吴突然踹开备用电源柜,柜门撞在墙上震落一幅防汛指挥部嘉奖令,相框玻璃碎裂后露出夹层的国债现券——正是上周“遗失“的那批1992年实物券。
“验资开始!“特派员拍案而起,打火机却引燃了文件夹。火苗窜起的瞬间,雷宜雨抄起老者递来的搪瓷缸泼过去,液体与火焰接触爆出蓝光,将会议桌烧出个完美的圆形孔洞——边缘碳化痕迹显示这是某种高频电流的灼烧。
会计组长眼镜片后的瞳孔骤缩。他伸手去抓国债现券,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被静电打得后缩——券面油墨里掺了武钢矿渣研磨的磁性粉末。窗外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718货轮的吊臂正在码头卸货,集装箱落地时震碎了地板下的隐藏夹层,几十本账册如雪片纷飞。
“防汛指挥部的印章呢?“老者突然发问,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苏晚晴的白大褂口袋突然滑出根试管,试管在倾斜的地板上滚向那个圆形孔洞,在即将坠落时被老吴的扳手挡住——扳手柄上刻着的螺纹恰好是央行备案的印章暗记。
雷宜雨走向窗边。江面上漂浮的防汛沙袋正随波起伏,每个麻袋的捆扎绳都反射着不同频率的光——这是用自行车链条改装的信号发射器。他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汉江防汛“四字正在褪色,露出瑞士机芯里加装的微型发报装置。
“十点零三分。“怀表的报时声与央行特派员的腕表同时响起,后者表面突然显示“爆仓预警“的红字。会议室吊灯轰然坠落,灯罩碎裂后露出捆扎成束的光纤——这些本该埋在城市地下管网中的通讯材料,此刻正闪烁着数据流的光斑。
老者突然大笑,搪瓷缸在桌面磕出三长两短的节奏。会计事务所的传真机突然吐出成卷的纸带,纸带上的穿孔组成武汉信托真实的资产负债表——每个亏损数字旁都盖着防汛指挥部的应急拨款章。
“验资结束。“央行特派员扯下领带,露出脖颈处纹着的条形码——扫描后显示这是327国债期货某空头机构的清算编码。他抓起烧焦的文件夹砸向电源柜,火花引燃了地板夹层泄露的天然气,火焰在圆形孔洞处形成完美的漩涡状火柱。
雷宜雨在浓烟中走向保险柜。转动密码盘时,指尖感受到锁芯里细微的磁性阻力——这是用武钢废钢渣特制的防破解装置。柜门开启的瞬间,江风从破碎的窗口灌入,将柜内的防汛债券吹得满室纷飞。每张债券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微型数字,连起来正是周瘸子操控武汉塑料股价的完整证据链。
“信托牌照归您了。“老者将搪瓷缸倒扣在桌上,缸底残留的液体蚀穿了六层债券,最后停在某张标注“武钢废渣处理权“的合同上。窗外传来沉闷的爆炸声,718货轮的烟囱喷出橙色烟雾,在江面上空凝成“爆仓“二字。
烟雾散去时,会议室只剩满地狼藉。苏晚晴从灰烬中拾起块未燃尽的纸片,透光可见双层水印——上层是武汉信托的公章,下层是防汛指挥部的绝密档案编号。老吴用扳手撬开地板,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铜管——这是五十年代建筑特有的防监听共振结构,此刻正传来长江浪涛的轰鸣。
雷宜雨站在窗前,看着防汛债券的灰烬随风飘向江面。怀表的秒针突然加速旋转,表盘玻璃映出对岸证券营业部的LEd屏——武汉塑料的股价正呈九十度直线下跌。在某个不存在的时刻,他听见长江深处传来生锈齿轮咬合的声响,像是某个庞大的金融机器正在更换核心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