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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境的赤红天空,在黄泉倒流的涤荡后,褪去了污血的暗沉,却依旧低垂压抑,如同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翳。焦黑的大地遍布疮痍,巨大的环形裂谷如同大地的伤疤,凝固的岩浆河散发着余温与硫磺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灰烬、焦糊与淡淡的血腥,那是属于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味道。

残破的离火雄关废墟边缘,一片相对平整的焦土被清理出来。没有巍峨的陵园,没有庄严的墓碑,只有一方方新垒的土冢,如同大地的疖痂,沉默地排列着。每一方土冢下,都埋葬着在魔星坠地、雄关崩塌时,尸骨无存或仅存残躯的同袍。他们是离火境最后的忠烈,以血肉为泥,深埋于这片他们曾誓死守护的焦土。

幸存的人们,不足百数,大多带伤。他们穿着破烂染血的衣袍,脸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与未干的泪痕,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在土冢间无声地穿梭、祭拜。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啜泣,以及木然的眼神。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家园破碎、亲朋尽丧的巨大悲恸碾得粉碎。

王长老佝偻着腰,站在最前方一方稍大的土冢前。冢内埋着的,是几片勉强能辨认出属于离火战旗的焦布,以及一柄断成数截、布满裂纹的赤炎长刀——那是离火境境主,姜离的父亲,也是王长老相交数百年的挚友,在魔星降临前最后时刻,将姜离推开,自己却被冲击波瞬间吞噬留下的唯一遗物。

“境主…老兄弟…”王长老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刀柄碎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混在呜咽的风里,消散无踪。他身后,几名同样苍老的长老默默垂首,浑浊的老泪无声滴落在焦土上。

姜离被两名年轻修士搀扶着,站在王长老身侧。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虚弱,但眼瞳深处那令人心悸的灰白火苗已然消失,皮肤下诡异的纹路也尽数褪去。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沉的悲恸。父亲、叔伯、无数看着他长大的同门…皆葬身于此。他体内离火本源受损严重,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经脉的刺痛,但至少,他还活着。

是那块碎裂的墨玉,逆转了必死的因果,将寂灭之劫移嫁到了…姜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这片忠烈冢边缘,一方孤零零的新冢。冢内埋葬的,是那位在魔星降临前为推开他而被熔岩巨兽重创、最终尸骨无存的赵长老。也是逆转因果中,承受了寂灭之劫的“容器”。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姜离心中翻涌。是赵长老的牺牲换来了他靠近魔坑的机会?还是他靠近魔坑引动了寂灭之劫,最终又由赵长老的尸骨承受了这一切?因果纠缠,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只有沉重的负罪感与感激,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挣脱了搀扶,踉跄着走到赵长老的冢前,缓缓跪下。仅存的左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物——那是一枚拇指大小、通体碧绿、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种子。种子表面流转着温润的生机光泽,与这片焦土死地格格不入。

“青…青藤种…”王长老看着那枚种子,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楚,“是当年…赵长老在‘万木境’游历时,拼死从一头千年树妖手中夺得的生机奇物…他一直贴身珍藏,说…说待离火境安定,要亲手种在境主大殿前,佑我境生机不绝…”

姜离没有说话,只是用残存的左手,在赵长老的冢前,用指甲一点点抠开滚烫坚硬的焦土,挖出一个浅坑。焦土灼烧着他的指尖,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他将那枚碧绿欲滴的青藤种,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覆上焦土。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奇迹,在死寂的焦土上悄然发生。

就在姜离覆土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嫩绿色芽尖,竟破开了那滚烫坚硬的焦黑土层,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紧接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纤细却充满生机的藤蔓,如同拥有灵性般,无视了焦土的贫瘠与残留的魔劫气息,疯狂地向上生长、蔓延!不过片刻功夫,便已长成手腕粗细,翠绿欲滴的藤蔓如同碧玉雕琢,缠绕上了赵长老那方孤零零的土冢!

藤蔓越缠越密,越缠越紧,翠绿的叶片在赤红的天幕下舒展开来,散发出清新而蓬勃的生机。更令人惊异的是,藤蔓的顶端,竟在缠绕的坟冢上方,缓缓绽放出几朵纯白无瑕的小花。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清冷光辉,与这片污浊的焦土炼狱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青藤缠冢,白花映照。

死寂的忠烈埋骨之所,竟因为这株突如其来的青藤,染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生机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圣洁。

“青藤…缠棺…”王长老喃喃道,老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慰藉,“赵长老…是你在天有灵吗?还是这离火境…命不该绝?”这青藤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太过神奇,如同亡者的回应,又似天地的悲悯。

周围的幸存者们也被这景象吸引,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希望”的微光。他们默默围拢过来,看着那翠绿缠绕的孤冢,看着那在污浊天地间倔强绽放的白花,眼中含泪,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

苍松道人靠在一块冰冷的断石旁,远远看着那青藤缠绕的孤冢。他体内的魔劫诅咒被黄泉气息压制,虽未根除,却不再疯狂肆虐。他看着那生机勃勃的青藤,感受着那藤蔓缠绕下,坟冢深处传来的、一种被强行镇压后的、更深沉的死寂与冰冷——那是被逆转因果、深埋地底的寂灭气息。青藤的生机,更像是一种封印,一种悼念,一种…对往昔劫难的埋葬。

“葬往昔…”苍松低语,声音沙哑,“好一个青藤缠棺葬往昔…离火境,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法则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自天穹之上…轻轻漾开。

离火境污浊的天幕之外,狂暴的虚空乱流深处,玄衣女子的身影无声浮现。她并未真正降临这片焦土,只是隔着混乱的虚空,以无上神通遥望。

那双洞穿万古轮回的寒潭星眸,清晰地倒映着下方焦土上发生的一切:忠烈冢前的悲恸,幸存者的麻木与新生希望,以及…那座被奇异青藤紧紧缠绕、白花盛放的孤冢。

她的目光,穿透了焦黑的土层,穿透了青藤缠绕的生机,精准地落在那孤冢深处——一具早已腐朽的焦黑枯骨之上。枯骨的心口位置,一点极其微小、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灰暗光芒,如同被强行打入棺椁的烙印,正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它被青藤生机勃勃的根系缠绕、压制,却并未真正消亡,只是蛰伏着,如同沉眠的死火。

玄衣女子眸光微凝。她能感知到,那点寂灭本源碎片与缠绕其上的青藤生机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青藤的生机来源于那枚奇异的种子,更来源于这片焦土下残存的、万千忠烈被净化后残留的一丝不屈意志。这意志,与青藤结合,竟暂时压制住了那纯粹的毁灭。

她的目光随即扫过跪坐在冢前、气息虚弱的姜离。这个年轻人,是因果逆转的枢纽,是离火境最后的血脉。他体内离火本源受损,却也因此彻底摆脱了寂灭的污染,如同一张被擦拭过的白纸。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自己虚托的右手掌心。

掌心上方,那枚玄冰晶粒静静悬浮。晶粒内部,一点冰蓝光芒比之前更加凝实、明亮,散发着坚韧而清晰的守护悲愿。就在刚才,当那株青藤缠绕孤冢、白花绽放的瞬间,晶粒中的冰蓝光芒似乎也与之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哀悼,又似在见证。

“青藤缠棺,生机锁寂。”

“往昔劫数,葬于此间。”

“残魂归位,因果暂平。”

清冷的声音如同为这场离火劫难落下最终的判词。她看到了此地暂时的平衡,也看到了那深埋地底的隐患。但此刻,这片土地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非她再次降临,打破这脆弱的宁静。

玄衣身影缓缓转开视线,不再看那焦土之上的悲欢。她掌心的玄冰晶粒光芒流转,再次感应到了更远处虚空中,另一丝极其微弱、却同源而清晰的冰寒剑意碎片的气息。

追寻残魂,才是她的目的。

身影无声无息地淡化,融入了狂暴的虚空乱流,朝着新的感应方向遁去。

焦土之上,呜咽的风似乎小了一些。

姜离在青藤缠绕的孤冢前坐了很久很久。他看着那翠绿的藤蔓,看着那洁白的、在污浊空气中散发微光的小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释然交织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想再次站起身。王长老等人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

“咳咳…咳咳咳!”姜离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如虾。

“少主!”众人惊呼。

噗!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粘稠灰烬的污血,猛地从姜离口中喷出,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那青藤缠绕的孤冢之上,瞬间被翠绿的叶片与焦黑的土壤吸收。

污血离体,姜离感觉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滞涩感似乎轻了一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的疲惫与虚弱。

无人注意,那溅落在青藤根部的污血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灰暗气息,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悄然……渗入了缠绕孤冢的青藤根系深处,与那被镇压的寂灭光点…无声地…交融了一瞬。

青藤依旧翠绿,白花依旧无瑕。

只是那根系缠绕的焦黑棺木深处,那点死灰般的寂灭,在吸收了那丝来自“源头”的气息后,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如同沉眠的死魂,被至亲的血…轻轻唤醒了一丝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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