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人的治疗日记》第三章:初遇银针(2024.1.5 雪)
社区公告栏的积雪被踩成冰碴,林小满的鞋底碾过,发出细碎的脆响。她盯着玻璃上贴着的“中医辅助治疗项目招募”,“艾滋病”三个字被红笔圈着,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这是陈医生第三次给她发消息:“试试吧,很多人说做完针灸后,胃口都变好了。”
诊室在二楼拐角,木门上挂着褪色的灯笼,穗子上结着薄冰。推开门的瞬间,艾草的香气裹着暖气涌出来,老中医坐在圆桌后,指尖敲着脉枕:“小姑娘,手伸过来。” 他的眼镜片上蒙着雾气,像层薄纱,让她想起奶奶临终前,床头那盏总亮着的小台灯。
脉枕是蓝布缝的,绣着朵半开的莲花,边缘磨得发白,显然被很多人用过。老中医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很暖,不像医院里那些冷冰冰的听诊器。“脉细,舌苔白,”他铺开宣纸,毛笔在砚台里转了两圈,“脾胃虚寒,肝气郁结,得温补。”
温补。这个词让她想起确诊后第一次发烧,躲在被子里把自己焐成汗人,却怎么也暖不了心里的寒。老中医起身打开柜子,抽屉里整齐码着细长的针盒,金属扣“咔嗒”一声弹开,露出排列整齐的纳米银针——针尖比睫毛还细,尾端缠着银色的细线圈,像极了奶奶戴过的银耳坠。
“怕针吗?”老中医捏起一根针,在灯光下转了转,“这种针会跟着体温变热,扎进去像被太阳晒过的手摸着,不会疼的。” 他指着她膝盖下的穴位:“足三里,管脾胃的,先扎这里。”
消毒棉片擦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她下意识绷紧了腿。银针落下时,预想中的刺痛没有来,反而有股温热感顺着针尖爬上来,像条小火蛇,慢慢游进小腿肚。老中医打开桌上的小电炉,上面煨着个陶罐,药香混着热气冒出来,把诊室熏得雾蒙蒙的。
“知道为什么扎肚脐周围吗?”老中医又捏起一根针,停在她肚脐上方三寸的位置,“这里叫关元穴,是身体里藏元气的地方,就像家里的暖炉,炉火旺了,身子就不冷了。” 银针穿过透气贴,轻轻触到皮肤,这次的温热感更明显,像有人用掌心焐着她的肚子,一下一下,揉开那些结了冰的疙瘩。
窗外的雪下大了,雪花扑在玻璃上,又慢慢滑下去。老中医搬来个红外线烤灯,暖黄的光映着他斑白的头发:“当年我女儿化疗时,吃不下饭,就是靠针灸调的脾胃,后来能喝下半碗小米粥呢。” 他忽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身体是有记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知道。”
身体的记性。她忽然想起确诊那晚,用美工刀划伤肚脐时,皮肤传来的刺痛——那时的身体,该有多疼啊,可她却只顾着恨,只顾着把自己当成敌人。现在银针带来的温热,像在给那些伤口敷药,一下一下,告诉她:“疼过了,就该好了。”
“今天先扎这三个穴位,足三里、关元、神阙。”老中医指着她肚脐中央,“神阙就是肚脐,以前叫‘先天之蒂’,胎儿时靠它从妈妈那里拿养分,现在啊,也能靠它把阳气吸进来。” 他递来面小镜子,“看看,银针周围有点红,说明气到了,就像家里的暖气通了,舒服了吧?”
镜子里,三根银针插在透气贴上,周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像三朵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上。她忽然想起陈医生说的“中医讲究调和,不是消灭”——原来治疗不是打仗,不是用刀枪剑戟去砍杀病毒,而是给身体生个火塘,让阳气慢慢回来,把黑暗一点点赶走。
烤灯的温度渐渐升高,她觉得眼皮发沉,竟在诊床上睡着了。梦里回到小时候,奶奶抱着她坐在灶台前,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泡,蒸汽糊着窗户,她把脸贴在奶奶肚子上,听着老人家哼:“神阙神阙,藏着日月,肚子暖了,百病走了……”
醒来时,银针已经拔掉了,透气贴上留着三个小小的印子,像三颗淡红色的星子。老中医把药包塞进她手里:“回去用温水泡开,敷在肚脐上,和银针的道理一样,都是让热气进去。” 纸包上用毛笔写着“黄芪、党参、生姜”,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烟火气。
走出诊室时,雪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公告栏的“中医辅助治疗”海报上。她摸了摸肚子,银针扎过的地方还暖暖的,像揣着个小太阳。路过便利店时,忽然想起老中医说“脾胃好了就想吃东西”,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袋小米——这是确诊后,她第一次对食物产生期待。
晚上按老中医说的,把药包泡开,用纱布敷在肚脐上。温热的药水渗进皮肤,带着生姜的辛辣,却不让人讨厌。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忽然发现,原来身体不是战场,而是个需要被温柔对待的小孩——你给它温暖,它就会用舒服来回应;你给它伤害,它就会用疼痛来提醒。
手机震动,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今天去扎针了吧?老中医的针可是有‘温度’的,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怕了?” 她盯着屏幕笑了,第一次觉得“艾滋病”三个字没那么烫嘴,第一次觉得,或许治疗可以不是孤独的抗争,而是有人陪着她,一点一点,把散落的自己捡起来。
药包敷了半小时,取下时,肚脐周围红得更明显了,像朵慢慢绽开的花。她对着镜子轻轻摸了摸,结痂的疤痕还在,却不再像条狰狞的蛇,倒像是道小小的门,等着光从里面透出来。想起老中医说的“先天之蒂”,忽然觉得,肚脐这个曾被她厌恶的地方,原来藏着生命最初的温柔——那是她和妈妈最初的连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接口”,而现在,这个接口正在被重新激活,让她和自己的身体,重新建立连接。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月光透过窗帘,在床单上洒下斑驳的影。林小满把老中医给的药包收进抽屉,指尖触到里面的泡腾片——那是陈医生第一次放在门口的礼物。忽然想起诊室里的艾草香,想起老中医暖乎乎的手指,想起烤灯下那碗冒热气的小米粥——原来温暖从来没有缺席,只是她一直闭着眼睛,没看见而已。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病毒,没有诊断单,只有奶奶的灶台、老中医的银针、还有敷在肚脐上的药包,把她的肚子焐得暖暖的。醒来时,闻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药香,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那是黄芪的甘,生姜的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的,温热的味道。
下楼时,看见公告栏的“中医辅助治疗”海报上,不知谁用彩笔在“艾滋病”旁边画了个小太阳,旁边写着:“这里的针,会让你想起妈妈的手。” 她盯着那个小太阳,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有人用温柔的方式,给每个像她一样的人,留了一扇门,门后是热气腾腾的药香,是暖乎乎的银针,是一句轻轻的:“别怕,我们慢慢来。”
雪地上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林小满裹紧外套,手里攥着老中医给的复诊单,指尖触到纸上的毛笔字。前方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亮着灯,像座小灯塔,在冬夜里闪着暖光。她忽然发现,原来治愈的第一步,从来不是打败病毒,而是学会对自己说:“没关系,我可以试着,对自己好一点。”
风又吹起来了,带着雪粒打在脸上,却不再觉得疼。她摸了摸肚子,银针扎过的地方还在发热,像个小小的火苗,在寒冬里燃烧——或许这就是希望吧,从一根带着温度的银针开始,从一次带着药香的敷贴开始,从一句带着暖意的“慢慢来”开始,让光一点点渗进生命的裂痕,把曾经的黑暗,都酿成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