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未至,岭南的湿热已蒸得人衣襟黏腻。惠州城外的荔枝林却泛着反常的焦褐色,碗口粗的荔枝树成片倒伏,枝头未熟的青果垂落如泪。陈阿公蹲在苗圃里,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枯死的荔枝苗,树皮轻轻一剥便整块脱落,露出底下如墨染珊瑚般的根系 —— 黑腐菌正顺着木质部蔓延,渗出的汁液稠如沥青,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符纹,散发着类似烧焦羽毛的臭味。
「阿爹,又有三棵老荔树撑不住了。」阿贵扛着铁锹走来,靴底碾过满地落叶,惊起数只翅膀沾着黑腐菌的蝴蝶。他扒开树根周围的红胶土,盘结的菌丝如蛛网般缠紧须根,土中埋着的菌圃木牌已被腐蚀大半,「州府的黄榜都贴到城隍庙了,说咱们这儿遭了『地火煞』,连波斯商队的骆驼队都绕着走。」
远处传来树木倒伏的巨响,如雷神击鼓。陈阿公望着浓烟腾起的方向,见赤红的木棉花被震落枝头,随黑腐菌液漂流,竟像血珠坠入墨池。竹篓里堆着的病树根渗出汁液,在石板上汇聚成河,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 这是岭南从未见过的灾象,连最年长的菌师都束手无策。
第七日晌午,官道上的驼铃声打破死寂。十二架骡车碾过青石板,车辕挂着塞北驯鹿皮制成的风铃,松脂香混着皮革味随风飘散。为首的林羽掀开毡帘,怀中的檀木匣用驯鹿筋捆扎,缝隙间透出幽蓝荧光。他踩着湿热的土地,靴底的塞北冻土碎块与岭南红胶土碰撞,竟腾起淡淡白雾。
「黑腐菌的气性,在《南方草木状》里早有端倪。」林羽蹲在病树下,指尖蘸取树根汁液,舌尖尝到浓重的土腥中带着腐臭,「畏咸喜湿,正合塞北火鳞菌核的特性。」他解开檀木匣,内里三层鹿皮裹着冰火菇母核,菌盖边缘的冰晶在湿热中化作水珠,沿着匣壁汇入底部的火山灰 —— 这是他依照塞北冻土窖原理设计的「寒温缓冲层」,确保母核在岭南保持活性。
火鳞菌核取出时,核体表面的熔纹如岩浆流动,在阳光下泛着赤金光泽。林羽用鹿骨刀刮下核粉:「雷州海盐须得在赤焰中炒三个时辰,待盐粒爆响如爆竹,再混此粉。」他望向远处的盐田,白花花的盐堆与核粉相映,恰似寒温二气在岭南的初次相遇。
治菌坊内,阿贵握着枣木杵研磨海盐,粗盐粒在陶钵中与火鳞菌核碎末碰撞,渐渐变成金红色粉末,热气蒸腾时发出「噼啪」轻响 —— 这是盐粒吸收核体热力的征兆。林羽亲自掌勺,在铁锅中熬制龙眼蜜:「岭南龙眼蜜性温,能引药入根。」待蜜液泛起琥珀色光泽,他撒入盐核粉,用竹片搅拌成泥状,膏体遇热不化,触之却有温热感,正是「以热攻湿」的妙品。
涂膏工序如行医问诊。荔农们先以艾草水蒸煮树根,青灰色的雾气中,腐皮渐渐软化。阿贵手持鱼骨刀,刀刃磨得薄如蝉翼,轻轻刮去腐皮,露出底下暗红的健康组织,宛如给荔枝树清创。林羽手持羊毫笔,笔尖蘸着膏剂,在树根主脉画三道火鳞纹,支脉各画一道 —— 此乃依照《南方草木状》中的「荔枝脉络图」,每道纹路都对应着树根的输导组织。
「主脉通根髓,支脉达须根,膏剂顺纹而入,腐气自散。」林羽讲解时,笔尖在根脉间游走,膏剂遇树皮竟自动渗入,留下淡金纹路。待膏体半干,匠人用煮沸的海藤胶裹缠树干,胶液中早掺入白僵菌芽胞,遇水即形成弹性防护层,阳光折射下,树皮竟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恰似给荔枝树披上铠甲。
陈阿公摸着树干上的胶层,触感如牛皮般坚韧,却带着海藤特有的清凉:「当年出海打渔,用这胶补船缝,没想如今用来补树根。」他望向苗圃里的病树,发现涂过膏剂的树根周围,黑腐菌液正悄然凝固,如同被抽去筋骨的蛇,渐渐蜷缩成块。
第七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荔枝林,涂过盐菌膏的荔枝树竟抽出新芽。陈阿公发现,新叶背面凝结着细小的盐晶,在阳光下如撒了层碎钻,正是海盐随树液蒸腾,将腐气从叶片排出的「拔毒现象」。而树根周围的红胶土,不知何时泛起淡淡金锈色 —— 那是火鳞菌核粉与海盐共同作用,在土中织就的灭菌网。
此时的治菌坊里,林羽正对着《南方草木状》增补注脚,狼毫在竹简上落下:「岭南腐根之症,非猛药可治。盐为引,核为刃,蜜为媒,三者相济,方得拔腐生肌之效。」窗外,阿贵正带领荔农开挖荔枝菌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