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就在他身侧,竟也潜藏着蛀蚀根基的蠹虫!
这开封府衙,巍然矗立于天子脚下,本应是朗朗乾坤、正义昭彰的煌煌重地。
却不知何时起,早已被一张无形的黑网悄然渗透、肆意侵蚀。
宛如一座华美的楼阁,内里却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于观文……你竟有如此滔天狗胆!”
李寿孝已然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
开封府,向来以公正严明、除暴安良为己任,是百姓心中的擎天柱石,如今却被这等奸佞之徒搅得乌烟瘴气。
“还有那个于虎……”
李孝寿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这名字似是从他紧咬的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满腔的愤恨。
在这本走私账册之上,于虎的名字如幽灵般无处不在,宛如一张巨大黑网的核心枢纽,将那罪恶的交易丝丝缕缕地串联起来。
他是掌控着最污浊、最见不得光的货物流转的关键人物,是那罪恶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然而,在这本直通朝堂顶层的“供奉录”里,于虎的名字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绝非偶然的疏漏。
李孝寿心中如明镜般清楚,这于虎不过是朱家推到台前、专门负责处理那些腌臜脏活的白手套罢了。
而真正在幕后操纵着这台庞大罪恶机器,肆意享受着泼天富贵与滔天权势的,恐怕正是朱家的当权人——朱勔。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汹涌的冰冷潮水,铺天盖地般向他席卷而来。
那彻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直往上蹿,让他只觉呼吸困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咽喉。
他身为开封府尹,掌管着京畿地区的刑狱、治安事务,在旁人眼中,那可谓是位高权重、威风凛凛。
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的蛛网层层缠裹、动弹不得的飞虫。
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挣脱这束缚。
他心里明白,此刻他手中紧握着的,已不再是能将朱家连根拔起、绳之以法的铁证。
而是一张催命符!
一旦这本册子泄露出去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
不等朱家动手,那些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随便哪一个,只需轻轻动动手指,就足以让他李孝寿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
贬官流放?
哼,那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进退两难……”
李孝寿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嘶哑难听。
进?
向官家、向朝廷举报?
可官家本人就接受着朱家的供奉!
更何况,他又如何能保证这本册子能越过蔡京、童贯这些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巨擘,顺利直达天听?
只怕消息刚刚被第二个人知晓,他李孝寿一家老小就已身首异处,横尸街头了!
退?
将这册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装作从未见过?
可他又如何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良心?
如何面对那些被朱家强占田产、家破人亡的百姓?
如何面对那些被当作货物肆意贩卖、命运悲惨如浮萍的女子?
又如何面对那些因走私军械而可能流毒天下、危害整个大宋社稷的巨大隐患?
就在这时,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
那跳跃的火苗猛地一闪,将李孝寿惨白如纸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那纷乱如麻的思绪平静下来。
然而,那册子上的名字和数字却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更加清晰地浮现、翻滚、碰撞,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恐惧与愤怒在他胸腔内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撕裂成碎片。
“好一个朱家……”
李孝寿再次重复,这一次,声音里除了彻骨的寒意,更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凉的觉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印着暗红‘朱’字的薄册上。
这哪里是什么账册?
分明是一柄高悬在他头顶,也高悬在整个大宋社稷头顶的利剑!
而那剑柄,就紧紧握在那九重深宫之中和遍布朝野的权贵名字手中。
一时之间,雅间之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孝寿心里清楚,从他翻开这本册子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无论他选择进还是退,等待他的都将是万丈深渊。
他必须做出抉择。
而这抉择的代价,将沉重得超乎他的想象。
李孝寿眼中陡然爆出一簇精光!
定王赵桓!
官家膝下嫡长子,官家最宠爱之子,名分大义俱在,乃是无可争议的储君人选!
其虽尚未正式开府建衙,但身份贵重,是这大宋江山法统所系的未来天子!
更重要的是,定王殿下,素来与蔡京一党不甚亲近,甚至隐隐有所疏离。
与那朱家背后盘根错节的蔡党势力,并非一路!
“唯有定王殿下!”
李孝寿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此物唯有呈送定王殿下,方有一线生机,方有撼动朱家根基的可能!”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瞬间驱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与寒意。
他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他一把抓起那本暗红‘朱’字的薄册,以及那本记录着朱家累累走私罪行的账本,入手处冰凉刺骨,却又仿佛有千钧之重。
“来人!”
孝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如同金石交击,刺破了雅间内死寂的空气。
守在门外的张彪应声推门而入。
看到自家府尹惨白如纸却眼神灼灼如火的脸色,心头猛地一沉。
“大人?”
张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备车!立刻!”
李孝寿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从后门走,避开正街!去醉仙楼!快!”
“醉仙楼?”
张彪一愣,但看到李孝寿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厉色和孤注一掷的光芒,立刻躬身,“喏!小人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