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铁靴踏过疤七尚有余温的尸骸,沾染着血浆的甲片发出沉闷的刮擦声。
他的声音如淬火的金铁交鸣,穿透庭院内弥散的血腥与哀嚎:“甲字队!随某——直捣后院!”
“乙字队!肃清前院残敌,寸草不留!”
“丙字队!锁死各门通道,搜捕余孽暗桩!”
“凡有执械抗命者——”王进面甲下目光森寒如冰,“格杀勿论!”
“诺——!”
重甲锐卒的应诺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震得残破的朱府门楼簌簌落灰。
铁甲铿锵,刀戟如林。
三股钢铁洪流轰然分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势,向着雕梁画栋、此刻却如同修罗场的朱府深处狂飙突进!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们铁甲上淋漓的鲜血和冰冷面甲上扭曲的倒影,宛如自九幽炼狱中爬出的索命鬼差,每一步都踏碎了汴京权贵们纸醉金迷的幻梦。
……
另一边,雕龙刻凤的福宁殿内,瑞兽吐出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骤然爆发的冲天煞气。
“他…他竟敢!!!”
御座之上,官家赵佶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暴怒而扭曲、尖利
他指着殿外朱府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保养得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私自动兵!强攻他人府邸!”
“他这…这是要造反吗?”
“李寿孝!你…你速去!持朕的…持朕的口谕!”
赵佶胸膛剧烈起伏,华丽的团龙常服下,一颗帝王心在兵权失控的阴影下疯狂跳动,“让他立刻停手!立刻给朕滚回宫来!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君父!”
显然,他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而他的脑海中“兵变”、“逼宫”的念头疯狂滋长。
刚刚,那份因通敌证词而燃起的怒火,瞬间被对失控兵权的巨大恐惧所覆盖。
李寿孝心头剧震,背脊瞬间沁出冷汗。
他清楚此刻的官家,已非寻常震怒,而是被触及了帝王最深的逆鳞——对兵权的猜忌。
他深深躬身,声音却异常沉稳:“请官家暂息雷霆之怒!”
“定王殿下行事虽…酷烈惊世,”他字斟句酌,巧妙地避开了“大臣府邸”、“兵权”这等禁忌字眼,“然其锋芒所指,唯在擒拿通敌首恶朱福一人。”
“此獠…非朝廷命官,不过一介白身豪商耳。”
“殿下此举…虽逾矩,然非无的放矢,实为州桥大火焚证在前,恐其再毁铁证,断我大宋国脉根基!”
他微顿,加重了后半句的分量:“且此刻朱府之内,兵戈正炽,杀声盈天。”
“臣若持陛下口谕贸然闯入…刀剑无眼,恐…反遭池鱼之殃,徒损天家威仪,于定事无补反添乱也!”
赵佶猛地一滞,李寿孝这番剖析,如同兜头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浇熄了部分因恐惧而燃烧的怒火。
却也让他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淤积得更加沉重。
他颓然跌坐回柔软的龙纹御榻,目光扫过御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通敌证词。
朱福与北国密使往来的字句,私运军械粮草的账目,每一笔都像是在剜他赵宋江山的血肉!
再想起州桥那场冲天烈焰,意图将这一切付之一炬的狠绝…
还有朱勔在江南,仗着他“花石纲”的恩宠,穷奢极欲,刮地三尺…
一股巨大的、被玩弄于股掌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爱那些奇珍异宝,爱那奢靡无度的享受,朱勔、朱福之流,不过是替他搜刮享乐的鹰犬。
可如今,这鹰犬竟敢通敌卖国,挖他赵家天下的墙脚!
“查实…句句属实…”
“赵佶喃喃地重复着李寿孝早先的保证,眼神空洞地在跳跃的烛火与冰冷的证词间游移不定。
高俅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若今日再纵容一个朱家…
明日呢?
那些环绕在他身边,吮吸着帝国膏血的蛀虫们,是否都藏着如此包天的祸心?
一股比方才对兵权的恐惧更深、更冷的寒意。
那是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寒意——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官家,”李寿孝敏锐地捕捉到官家眼底那丝微妙的变化,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定王殿下此举虽…惊世骇俗,震动朝野。”
“然其本心,或在于效法太祖、太宗之霹雳手段,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务求将通敌铁证昭然于天日之下,使奸佞无所遁形,断其苟延残喘、混淆视听之机。”
“此…虽险,亦不失为廓清寰宇、震慑宵小之非常策也!”
他将赵桓的“逾矩”行为,悄然与“维护国本”、“清除巨蠹”这等大义名分勾连起来。
赵佶沉默了。
偌大的福宁殿内,死寂得可怕。
只剩下他粗重紊乱的喘息声,以及烛台上火焰燃烧时细微的噼啪爆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他茫然地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远处朱府方向的喧嚣似乎低伏了一些。
但那压抑的、铁与血的气息,却更加清晰地弥漫过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边是动摇国本、遗祸无穷的通敌大罪,铁证如山,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固江山。
一边是儿子掌控兵刃、破门杀伐带来的巨大恐慌。
帝王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无形的天平在赵佶心中疯狂摇摆,每一端的砝码都重若千钧。
良久,仿佛耗尽了毕生的气力,赵佶颓然地挥了挥手。
那宽大的明黄袖袍无力地垂落,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与茫然:“罢了…罢了…”
“你…”
他抬手指着李寿孝,指尖犹带微颤,“你和皇城司一同…速去朱府之外…给朕盯死了!”
“等…等里面尘埃落定…第一时间…”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决断,“把那个孽畜朱福,还有…桓儿,都给朕…活着带回来!”
“朕…朕要亲自…问话!”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挣扎。
他没有再提立刻停手。
而是选择了尘埃落定和带回来问话。
这微妙的转变,昭示着他内心的极度矛盾与暂时的、充满不安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