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明白!”
王若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清楚自己接下了何等重要的东西。
他伸出双手,极其小心地从太子手中接过那叠折好的、仿佛重若千斤的纸张。
眼下,这东西现在不能见光。
但它必须握在自己人手里,成为暗地里拨动棋局的关键力量。
他走到窗边,东方那抹灰红已渐渐被更明亮的金色驱散。
但汴京城上空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血色阴云。
“咚——!”
远处,皇城方向,第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晨钟,如同巨锤般地敲响,悠长而沉重,震荡着整个沉睡的汴京城。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象征着至高权力与秩序开启的紫宸殿晨钟,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地响起。
这也宣告着新的一天——一场注定血雨腥风的朝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赵桓挺直了脊背,玄色衣袍在渐亮的晨光中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
他脸上残留的血迹在金色晨曦的勾勒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凛然与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直面惊涛骇浪的平静,对身后肃立的众人道:“更衣。”
“备马。”
“入宫!”
晨钟依旧在回荡,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敲响了这大宋大观年间,一场将决定许多人命运、更可能撼动帝国根基的——血色朝会的序章!
当那最后一声沉重如山的紫宸殿晨钟余韵在汴京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间彻底消散。
宫门次第洞开的沉重轰响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主调。
赵桓微微仰头,承天门那高耸如云的巨大门楼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兽森然的獠牙,将下方列班等候的文武百官笼罩其中。
空气粘稠滞涩,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绷,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怨毒、或幸灾乐祸,如同无形的芒刺,密集地落在他挺拔如孤峰的身形上。
他恍若未觉,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的火焰,似在无声地燃烧。
“百官——入朝——觐见——!”
内侍那特有的、拔高而尖利的通传声,如同锐利的锥子,猛地刺破了承天门前死水般的沉寂。
沉重的宫门在机括的牵引下,发出令人牙酸的“轧轧”闷响,缓缓向两侧开启,露出其后那漫长、笔直、以巨大青石铺就、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秩序的御道。
御道尽头,巍峨的紫宸殿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琉璃瓦闪耀着刺目的光芒,恍若一座由纯金铸就的神只居所,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臣子。
潮水般的朱紫绯绿官袍开始涌动,依着品秩高低,鱼贯而入。
甲胄鲜明的殿前班直禁军,手持金瓜钺斧,肃立在御道两侧,如同冰冷的雕塑。
他们铁甲上反射的寒光,与文官们腰间玉带上温润的光泽,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队列无声地向前推进,只有无数官靴踩踏在坚硬石板上汇成的、低沉而压抑的沙沙声,如同无数条毒蛇在草丛中潜行。
赵桓按着腰间那柄曾斩下朱福头颅的仪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步履沉稳,走在班列的最前端,目光平视前方紫宸殿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的盘龙金柱与紧闭的朱漆殿门。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咚!咚!咚!”
三声净鞭脆响,如同惊雷炸开在紫宸殿前空旷的广场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嘈杂。
“百官肃静——觐——见——!”
紫宸殿那两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巨大朱漆镶金殿门,在数十名健壮内侍的合力下,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顶级龙涎香、陈年楠木、以及无数权力欲望沉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如同无形的洪流,猛地扑面而来。
赵桓深吸一口气,昂首,第一个踏入了这座大宋帝国的心脏。
殿内光线骤然一暗,随即又被无数巨大的蟠龙金柱间燃烧的牛油巨烛映照得金碧辉煌,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巨大的空间里,近百名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大臣按班肃立,鸦雀无声。
只有御座旁鎏金仙鹤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无声地盘旋、扭曲,如同无数窥探人心的鬼魅。
御座高高在上。
道君皇帝赵佶身着明黄团龙常服,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上。
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晦暗。
疲惫与一种深重的阴鸷交织在一起,沉沉地压在他的眉宇间。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御座的蟠龙扶手上,指尖微微蜷曲,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当看见赵桓的身影之时,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骤然抬起,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了赵桓身上。
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带着难以言喻的怒火,更带着一丝深藏其下的恐惧。
赵桓在御道中央站定,迎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臣桓,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赵佶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并未立刻叫起。
而整个紫宸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胸口发闷。
大量目光聚焦在赵桓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惊疑不定,更多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
这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官家——!”
一声如同杜鹃啼血般的悲愤哭嚎,猛地撕裂了大殿的沉寂!
一个身着青色御史台官袍、身形瘦削的中年官员,猛地从文官班列中踉跄扑出。
“噗通!”
一声重重跪倒在御座前的丹墀之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监察御史吴执中!要弹劾定王赵桓——!”
吴执中猛地抬起头,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愤而嘶哑变形,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控诉:“定王赵桓!恃宠而骄,跋扈凶残!目无君父!目无国法!”
“昨夜!其竟敢私调甲士,悍然围攻他人府邸!”
“如匪寇攻城!破门毁家!屠戮仆役!血流漂杵!汴京震动,黎庶惊恐!此其罪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