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的雨丝沾衣欲湿,林霜踮脚将新糊的竹灯笼挂在药庐檐下。灯笼纸是去年攒的桑皮纸,透出的暖黄光晕映着了尘修补篱笆的身影,他僧袍肩头洇湿的雨痕,像幅渐次晕染的水墨画。
\"小师父,梯子晃得厉害。\"林霜扶稳木梯,掌心贴着他冰凉的僧鞋底,\"下来喝口姜茶。\"
了尘将最后根竹篾卡进榫卯,跃下时带落几片青瓦。碎瓦在积水里打着旋,倒映出灯笼上歪歪扭扭的忍冬花纹——那是林霜熬了三夜才描好的。
灶间的蒸汽模糊了窗纸。林霜搅着锅里的酒酿圆子,桂花蜜的甜香惊走了梁上偷窥的麻雀。了尘盘腿坐在柴堆旁削竹签,刀刃过处,细篾自动卷成元宵挑棍的弧度。
\"东街布庄新到的杭绸。\"她舀了勺甜汤吹凉,\"给你裁件春衫可好?\"
了尘的刻刀顿了顿,竹屑落进火塘爆出几点星子:\"僧袍耐磨,倒是你该添件襦裙。\"
阿宝忽然撞开门,怀里的油纸包散出松仁香:\"吴婶给的!说给灯笼赛添彩头!\"
林霜用竹签串起松仁,糖稀在炉火上熬成琥珀色。了尘伸手欲接,糖丝却缠上他腕间佛珠,十八粒菩提子顿时裹上层晶莹的糖衣。
上元节的集市人潮如织。林霜执意要在了尘的僧袍外加罩青布衫,衣襟处缝着暗袋,里头塞满驱寒的艾草香包。阿宝提着兔子灯在前头开路,灯影掠过青石板,映出路边小贩竹筐里新折的柳枝。
\"猜灯谜!猜灯谜咯!\"茶馆伙计敲响铜锣,\"十文钱一签,猜中赠河灯!\"
了尘驻足望向檐下灯谜,最末那盏走马灯忽明忽暗,转出的影人儿竟似林霜煎药的侧影。林霜顺着他的目光轻笑:\"想要那盏?我给你赢来。\"
\"谜面是'春雨连绵妻独宿'。\"伙计展开字条。
林霜蘸着茶水在石桌写画,了尘的佛珠突然缠住她手腕:\"是个'一'字。\"
伙计瞪圆了眼:\"师父好悟性!这盏三春晖灯归您了!\"
林霜抱灯转身,灯面绘的采药女恰好映着她眉眼。了尘用竹签拨正灯芯,火光摇曳间,采药女鬓角的野花变成了她常别的木槿。
江堤的垂柳萌着嫩芽。林霜将三春晖灯放入江中,了尘忽然解下佛珠缠住灯柄:\"让它漂慢些。\"
河灯顺着晚风打转,暖黄的光斑跳上林霜的襦裙,裙摆绣的忍冬花纹似活了过来。阿宝的兔子灯撞上礁石,烛火将熄时,了尘俯身呵气,火光竟又蹿高三寸。
\"小师父会仙法!\"阿宝拍手欢呼。
林霜笑而不语,悄悄将了尘被江风吹散的衣带系回腰间。那截青布衣带,原是她裁裙料时省下的边角。
归途的巷口飘着酒香。林霜买了两块桂花糕,烫金的油纸在灯笼下泛着暖光。了尘咬了口便蹙眉:\"太甜。\"
\"甜才好。\"林霜就着他咬过的齿痕下口,\"你上回风寒喝了三天苦药。\"
碎糕屑落在青衫前襟,了尘用帕子去擦,发现帕角绣着歪扭的\"安\"字——正是他除夕夜落在药庐的那方。林霜夺过帕子,耳尖在灯笼映照下红得透亮:\"破帕子还当宝贝。\"
子时的更声从江面荡来。林霜在院中收灯笼,发现灯骨处新缠了圈竹篾。了尘的刻刀搁在石桌上,刃口沾着未拭净的松香——那是他趁她煮茶时,偷偷加固了灯笼的骨架。
药庐的窗纸透出暖黄光晕。林霜将晒干的木槿花压进灯罩,花瓣的纹路在光里舒展,恍惚是了尘补衣时针脚的走向。夜风掀起他晾在竹竿的僧袍,补丁上的蒲公英绒毛轻轻摇晃,像在等一场私奔的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