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办公室的光线偏暗，阳光只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影。
唐山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办公桌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上，语气带着几分恭敬的紧张。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办公桌后的人开口，声音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已经按您的意思提醒过利特里了。”
唐山连忙欠了欠身，语速平稳却难掩一丝刻意的讨好。
“他倒是识趣，把科洛斯星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从目前的调查来看，仅凭伪造报告、收受贿赂这两条，至少也是无期，运气差些，怕是得判死刑。”
办公桌后的人沉默片刻，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死刑就不必了。告诉他，我会想办法，最多让他判无期。”
“是！”
唐山立刻应道。
“黎阳那边呢？”
对方话锋一转，问道。
“没再继续往下查了吧？”
“暂时没有大规模动作。”
唐山回忆着近期的动静。
“利特里落网后，他只让人查了些外围信息，像是利特里的资金流水、家属往来之类的，都是些小规模调查，没敢碰核心的审批链条。”
“小规模调查？”
办公桌后的人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
“倒是符合那位黎书记的性子，谨慎得很。”
他顿了顿，指尖的敲击声停了。
“由他去吧。”
办公桌后的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指间的笔。
“不过也别大意。黎阳这人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倔，给他一点破绽，就能啃出个大洞来。让下面的人把尾巴收紧些，尤其是那些遗留的账目，务必处理干净。”
“若后续再被揪出什么尾巴，就按老规矩办——找个人推出去顶罪便是。”
“是！”
唐山躬身应道，不敢再多问一句。
这种“老规矩”他再清楚不过，每一次风波平息，总有个“替罪羊”被推到台前，而真正的大鱼却始终藏在水底。
待唐山离开后，办公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办公桌后的人缓缓抬起头，窗外的余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他看着桌面上那份资料，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
本星系群最高法院的审判庭内，气氛庄严肃穆。
当审判长敲响法槌，宣布“利特里因多项职务犯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时，被告席上的利特里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辩驳，也没有不甘的嘶吼——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结果已是“上面”能给出的最大“仁慈”，比起那些动辄消失的同伴，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警卫师上前押解他离开时，他甚至平静地抬了抬眼，看向旁听席的某个角落，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消息传到黎阳耳中时，他正对着窗外的星轨图出神。
指尖在光幕上划过“无期徒刑”四个字，眉头微蹙——按帝国律法，伪造A级安全报告导致重大事故，且牵扯巨额受贿，量刑通常会往死刑靠拢，这样的判决，未免太“仁慈”了些。
片刻后，黎阳起身前往最高法院，径直走进了安城的办公室。
安城作为最高法院的审判长，正对着一叠卷宗蹙眉批阅，见黎阳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想问问利特里的案子。”
黎阳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安城桌上的文件上。
“他的审判，是哪位法官主持的？”
安城闻言，瞬间明白了黎阳的深意，脸上的轻松淡了几分。
“是副审判长蒋欣负责的。她在法院待了近50年，办案向来严谨，按理说……”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按理说？”
黎阳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科洛斯星球的事故，死了上万帝国公民，损失难以估量，利特里将整件事故担下来却只是判无期，你觉得合理吗？”
安城沉默了。他拿起利特里的判决书，指尖划过量刑依据那一页，确实如黎阳所说，关键的“事故后果严重性”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反而着重强调了“主动认罪、配合调查”的从轻情节。
这在以往的同类案件中，并不常见。
“我让人调一下庭审记录和蒋欣的审理笔记。”
安城的语气严肃起来。
“如果真有问题……”
“不是如果。”
黎阳打断他，眼神沉了沉。
“利特里能这么快认罪，背后有纪委的人插手，现在量刑偏轻，很难不让人怀疑，法院里也有他们的人。安审判长，这盘棋比我们想的还要大，连司法系统都可能被渗透了。”
安城的脸色彻底凝重起来。他望着黎阳，缓缓点头。
但是蒋欣他也是接触过很久的人了，虽为女子，但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案子没有一个出现误判，为人处事也不像是有问题的人。
毕竟这起事故牵扯上万帝国公民的死亡，虽然事故表面上依旧是按照意外结束了。
但也应该判死刑处理才是最好的。
“黎书记，可能是你多虑了吧？这利特里的档案罪行我也看了，确实应该判死刑，但无期也不算是误判。”
安城依旧不相信一起工作这么久的蒋欣会是一名隐藏在本星系群的腐败分子。
“希望如此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观察一下她。”
见安城这么说了，黎阳也不好继续说下去。
“行，你的考虑我也清楚，我会多多观察一下她的。”
“那就多谢安审判长了。”
…………
利特里的案子尘埃落定已有一个多月。
这期间，纪委的调查看似渐渐平息，公开渠道里的动作越来越少——约谈的频次降了，公示的进度报告也多是些“例行核查”的套话，连部门内部流转的协查文件都透着几分“收尾”的意味。
明眼人瞧着，都觉得这场风波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这一切，不过是黎阳精心布下的迷阵。
真正的调查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在暗处织成了一张更密的网，而握着网绳的人，正是夏权。
这一个多月里，夏权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桌上堆满了数据流报表，光幕上的星图与人物关系链昼夜不息地闪烁。
凭着黎阳授予的最高权限，他像拥有了一把万能钥匙——本星系群行政中心的加密数据库对他敞开大门，各部门的通讯记录、资金流水、人员任免档案，甚至是星际航道的监控录像，都能被他调出细细筛查。
无数个深夜，他对着屏幕上跳跃的代码与重叠的轨迹图反复推演，将看似孤立的事件一点点串联。
利特里账户里那笔来源不明的星币流向，唐山与某位星舰制造商的隐秘通话，蒋欣庭审前去过的私人会所登记信息……终于，在无数次推翻原有假设后，一条清晰的线索浮出水面。
这天清晨，夏权顶着满眼的红血丝，将一份加密报告放在黎阳面前。
他的声音因连日熬夜而有些沙哑，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凝重。
“黎书记，调查有结果了。”
黎阳抬眼望去，见他眼底的血丝里藏着笃定，心中一动，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
“是吗？”
“这一个多月，我比对了近三年所有异常资金的最终流向，又交叉核查了二十七个关键节点的人员通讯记录。”
夏权打开加密报告，投影出来，看着上面的证据链，语气铿锵。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这里。权限日志显示，有多次高权限操作在掩盖这些痕迹，而操作记录的加密密钥，只有这些人能调用。”
听见这话，黎阳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夏权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调查报告递了过去。
黎阳接过报告，手指在解锁区轻轻一按，全息光屏瞬间展开，密密麻麻的名单在他眼前铺陈开来。
起初他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期待，可当扫过最顶端的几个名字时，脸上的兴奋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浓重的阴沉，连眼神都冷得像淬了冰。
“行政中心王文副议长……本星系群帝国法院蒋欣副审判长……驻守警卫师副指挥姚桥……纪委监察室主任张元。”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每念一个名字，指尖的力道就加重一分，光屏边缘的光晕都因他的用力而微微震颤。
而这个驻守警卫师副指挥也是严打行动期间新上来的，原来的司南副指挥被调去其他星系了。
这还仅仅是名单顶端那四个分量最重的头目。
再往下翻，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触目惊心——从各部门的主任、支队负责人，到基层法院的法官、监察系统的专员，甚至连监狱系统的中层管理者，但凡在体系内有点名号、握点实权的，竟牵扯出几百人之多。
这些人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行政中心的所有领域，从司法审判到武装警卫，从纪律监察到监狱管理，几乎没有一处死角。
黎阳盯着光屏上那些交错相连的关系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哪里是几个人的贪腐，分明是一整个寄生在体系内的毒瘤，早已盘根错节，深入骨髓。
他猛地合上报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好，很好！真是没想到，他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夏权，这份调查报告……当真属实？”
黎阳的手指悬在报告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若报告里的内容坐实，整个本星系群的行政体系怕是要掀起一场彻头彻尾的风暴，牵连之广，绝非轻易能撼动。
夏权的眼神比钢铁还硬，字字掷地有声。
“黎阳书记，我敢以性命作保，每一个字、每一条记录，都经得起最严苛的核查！”
说着，他又递过一份加密资料。
“这里是更详尽的关联资料，他们之间的利益勾连，全在里面。”
黎阳连忙接入终端，光屏瞬间展开，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表铺了满屏——竟有上百万字。
他滑动指尖，逐条细看，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例如纪委监察室副主任唐山，报告里写得明明白白。
他当年的选举投票中，在名单上所有拥有投票权的成员齐刷刷投了赞成票，看似合规，背后却藏着一串隐秘的利益交换——投票的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彼此心照不宣，用“合规”的外衣掩盖了暗箱操作的实质。
再往下翻，几乎每个被牵扯的官员都循着类似的逻辑。
表面上的程序无懈可击，暗地里却织着一张由人情、把柄、利益拧成的网。更触目惊心的是资金流向——几笔标注为“公务开支”的巨款，最终竟流入了私人账户。
一些看似合理的项目拨款，实则成了他们瓜分利益的工具，每一笔流水都透着精心伪造的痕迹。
黎阳盯着屏幕上交错的利益线，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关掉光屏，指尖按在眉心，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沉重。
“看来……这场风暴，是躲不过去了。”
见状，黎阳指尖在桌面上重重一叩，心头清楚，此事牵连之广、层级之高，早已超出了他能独自决断的范畴。
他抬眼看向夏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立刻通知欧议长、安审判长和卫师长，十分钟内到三号会议室集合，就说有紧急要务商议。”
“是！”
夏权应声，转身快步离去时，脚步都带着紧绷的节奏。
…………
不过十分钟，会议室的门便被陆续推开。
卫师长刚从训练场赶来，作训服的袖口还卷着，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疑惑，一进门便直截了当问。
“黎书记，这火急火燎的，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负责星系防务，向来直来直去，显然对黎阳的突然召集一头雾水。
而欧议长与安审判长则神色沉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