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指尖离阵眼只剩半寸。
石屑擦过他的手背,带着遗迹特有的陈腐气息。
可那缕混沌之力不再暴烈,反而像被什么牵引着,在他掌心凝成细碎的星芒,每一粒都朝着阵眼方向微微倾斜。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耳畔放大,像是鼓点,一下下敲着“即将触到”的倒计时。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阵眼表面突然泛起银白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深潭。
玄尘只觉腕间一沉,那股吸力来得极猛,竟比他吞噬火山灵脉时的拉扯更霸道三分——不是要撕碎他,而是要把他整个人揉进某种更古老的秩序里。
他踉跄半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意识却在这瞬间被抽离肉体,眼前的林初雪、旋转的碎石、甚至自己发颤的指尖,都成了蒙着雾的旧画。
“你不记得了吗?”
声音贴着耳骨响起,尾音像被风揉碎的银铃,却又分明是他自己的声线。
玄尘的瞳孔在虚空中收缩成针尖,他想捂耳朵,可意识体没有实体——或者说,此刻的“他”更像一团会思考的雾气,被那声音推着往前飘,撞进一片翻涌的记忆海。
第一幅画面是门。
青铜铸就的巨门,门缝里漏出的光比归墟的混沌海更浑浊,门上刻满他从未见过的阵纹,每一道都在发出类似于心跳的震颤。
他“看”见自己穿着金纹斗篷,腰间悬着剑——不是修士常用的灵器,而是由无数银白丝线编织而成,每根丝线上都缠着半透明的魂魄,哭嚎声穿透记忆,刺得他意识生疼。
“守门人。”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混着门内传来的轰鸣,“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第二幅画面是火。
赤红色的火舌舔着天空,他看见“自己”站在焦土上,金纹斗篷沾着血,手中那柄命运丝线剑正滴着幽蓝的血珠。
远处有修士跪着叩首,有凡人抱着孩子尖叫,有妖修化为原形逃窜——可“他”只是抬剑,剑上的丝线便像活物般窜出去,缠上所有活物的脖颈。
玄尘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勾起了笑,那笑比青鸾的冷更刺骨,比系统的机械音更陌生。
“你杀了他们。”玄尘的意识在发抖,这不是他的记忆,不是!
他明明在夜市啃过烤肠,替林初雪别过被风吹乱的碎发,会因为系统提示“吞噬成功”挑挑眉——这些鲜活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记忆,怎么会是假的?
“你以为阵灵转世是真相?”声音里浮起几分怜悯,“那不过是天道怕你记起自己是谁,特意给你缝的茧。”
意识海突然翻涌。
玄尘“看”见另一张脸,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在命运丝线剑上刻下最后一道痕,转身时斗篷扫过满地残骸:“这些文明太弱了,守不住门后的东西。”
“不——”玄尘的意识体开始扭曲,像被扔进热油的面团。
他想起系统说他是上古阵灵转世时,青鸾那句冷笑:“你根本就是阵本身。”原来不是阵灵,是阵的“守”者?
或者更可怕的,是阵的“主”?
“玄尘!”
一道带着颤音的呼喊刺穿记忆海。
玄尘猛地“抬头”,看见林初雪的脸在虚空中浮现——她的因果律视觉大概又失控了,眼角泛着淡金的光,手正抓着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像根烧红的针,扎在他即将被记忆洪流冲散的意识上。
“醒过来!”林初雪的另一只手按在他后颈,那里有她上次给他贴的符纸,此刻正发烫,“你的因果线在断裂,再这样下去——”
她的声音突然变远。
玄尘“看”见自己的因果线,原本是金红交织的粗绳,此刻正一寸寸崩断,断口处翻卷着银白的线,和记忆里那扇门的阵纹颜色一模一样。
林初雪的因果锚钉就插在他脚边,金属表面的咒文正疯狂流转,可连接两人的光带却像被腐蚀的丝绸,不断出现破洞。
“抓住我!”林初雪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腕,“我能感觉到你还在这里,玄尘,你不是那些碎片——你是在夜市会替我挡烤肠油星的人,是会蹲下来帮流浪猫系铃铛的人!”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玄尘意识上。
他猛地“低头”,看见记忆海里的“自己”突然转过脸——那张脸在扭曲,金纹斗篷剥落,露出底下熟悉的黑色卫衣,命运丝线剑“啪”地碎成光点,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根没吃完的烤肠。
“轰——”
意识海掀起巨浪。
玄尘的意识体被拍回肉体,眼前重新浮现遗迹的碎石。
他踉跄着撞进林初雪怀里,冷汗浸透后背,喉咙发紧:“初雪...我刚才...”
“嘘。”林初雪的手抚上他后颈,符纸的热度已经退了,只剩下她掌心的温度,“我在。”
可两人都没注意到,遗迹中央的石屑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
最核心的那块碎石裂开的细缝里,银白光芒正顺着石纹蔓延,最终在空地上勾勒出一块石碑的轮廓——石碑表面的刻痕若隐若现,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又像在等待某个时机,将上面的字清晰地呈现在世间。
遗迹中央的银白光芒终于凝实。
玄尘的瞳孔随着石碑轮廓的清晰而收缩——那不是普通的石质,更像某种凝固的时空碎片,表面的刻痕在他注视下自动舒展,一行古篆如活物般游进他的识海:\"守门者,汝之使命,乃镇压归墟之门,以防混沌侵蚀。\"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想要触碰那些字。
腕骨传来灼痛,是林初雪的手扣住了他。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符纸的余温,此刻却因紧张沁出薄汗:\"玄尘?
你在发抖。\"
这句话像钥匙,\"咔嗒\"一声拧开他意识深处的锁。
记忆碎片蜂拥而至:金纹斗篷扫过焦土的触感,命运丝线剑割开魂魄时的腥甜,青铜巨门后传来的、类似于心脏跳动的轰鸣——原来他对秩序崩坏的痴迷,不是病态,是刻在灵魂里的警报。
当他看着赛博都市的霓虹被妖雾染得扭曲,当他故意引动火山灵脉暴走,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混乱\",不过是归墟之门裂隙渗出的混沌在撩拨守门者的本能。
\"初雪,\"他的声音发涩,\"我好像......想起来了。\"
林初雪的瞳孔突然泛起淡金——因果律视觉又不受控地开启。
她看见玄尘的因果线不再是金红交织的绳,而是化作一道银色洪流,正疯狂冲刷着原本缠绕其上的人间烟火气:替她挡烤肠油星的光痕、给流浪猫系铃铛的暖黄光斑,都在被银色侵蚀。
\"你的神魂要散了!\"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腕,另一只手按上他后颈的符纸。
那是她用自身气运温养了半月的\"因果锚钉\",此刻符纹突然泛起血光——她咬碎舌尖,将一缕本命精血渡入符纸,\"我拉你回来!\"
遗迹空间骤然震颤。
玄尘只觉胸腔里炸开一团热,那是林初雪的气运在灼烧他的识海。
原本混乱的记忆开始重组,却在重组过程中不断撕裂:他看见金纹斗篷的\"自己\"将剑刺入归墟之门缝隙,看见现代装扮的\"自己\"在夜市咬下烤肠,两个影像重叠时,剑与烤肠同时崩碎,化作漫天银蝶。
\"你不能回头......否则一切都会重演。\"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在他识海炸响。
玄尘看见幻象中的\"自己\"站在青铜门前,斗篷被混沌之风撕扯成碎片,却依然用身体死死抵住门缝:\"这些文明太弱了,守不住门后的东西——但你不同,你带着人间的温度。\"
温度?
他突然想起林初雪掌心的汗,想起烤肠摊老板多给他加的辣油,想起被他系铃铛的流浪猫蹭过他脚踝时的痒。
这些\"弱\"得可笑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正从他与林初雪交握的手腕处涌进来,像一把烧红的刀,割开所有关于\"守门者必须冰冷\"的谎言。
\"够了!\"玄尘嘶吼着睁开眼。
混沌光辉从他眼底迸发,将缠绕在神魂上的银色丝线寸寸绞断。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却被林初雪稳稳托住后腰——她的因果锚钉符纸已经烧穿,后颈皮肤泛红,眼角的金芒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你......回来了?\"
\"我不是阵灵。\"玄尘喘着气,声音里还带着识海撕裂后的沙哑,\"我是归墟的守门人。\"
林初雪的手指在他后腰轻轻一颤。
她的因果律视觉里,玄尘的因果线终于不再崩断,却在末端多出一团纠缠的银雾——那是属于\"守门者\"的使命,与属于\"玄尘\"的人间记忆,正在激烈角力。
\"如果这是真的......\"她望着他眼底未褪的混沌光,喉结动了动,\"那你现在做的一切,吞噬阵法、夺取气运,是不是违背了你的初衷?\"
遗迹的碎石仍在逆时针旋转,远处传来空间坍塌的轰鸣。
玄尘望着林初雪眼角未干的血珠——那是她渡本命精血时溢出的,此刻正顺着脸颊滑落,在她警服领口晕开一点红。
他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癫狂,又带着几分释然:\"当初有人封印我的记忆,让我以'人'的身份重生,或许就是想看我会不会重复过去的选择。\"
他抬手,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血珠。
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林初雪听见他极低的呢喃:\"可现在......我偏要亲手改写自己的命运。\"
话音未落,遗迹最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转头——那座刻着守门者使命的石碑,正从底部开始崩裂。
裂缝里渗出的不再是银白光芒,而是一缕幽蓝雾气,像极了玄尘记忆里,命运丝线剑上滴落的血珠颜色。
林初雪的因果律视觉突然刺痛。
她看见那缕雾气中,浮现出半张模糊的脸——和玄尘有七分相似,却在嘴角勾着与他方才如出一辙的冷笑。
\"玄尘......\"她刚要开口,却被他拉着往遗迹出口狂奔。
\"走。\"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可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烫,\"那东西醒了,这里撑不过三分钟。\"
背后传来石碑彻底碎裂的轰鸣。
林初雪回头的瞬间,看见幽蓝雾气里伸出一只手,指尖缠着半透明的魂魄丝线——和玄尘记忆里那柄命运丝线剑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