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涩的水雾扑在玄尘脸上,他踉跄着迈出归墟边缘的最后一步,鞋底碾过碎石滩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初雪的手掌始终撑在他腰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渗进他皮肤——那温度比混沌海的浪花还凉,提醒他这个总爱咬着警徽说\"因果有迹可循\"的姑娘,此刻连维持人形因果线都艰难。
\"岛没了。\"林初雪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银铃,她仰头时,沾着血渍的碎发扫过玄尘下巴,\"刚才那些纠缠的因果线...全断了。\"
玄尘没接话。
他盯着自己掌心——契约印记褪成淡灰色,像被雨水泡开的墨痕。
更让他脊背发紧的是识海深处:星辰阵图的银芒里,有团暗紫色的雾气正缓缓蠕动,每动一下,就有三颗星子突然熄灭,又在另一个方位重新亮起。
\"它还没死。\"他喉间涌上腥甜,却强压着没咳出来,\"只是换了地方。\"
林初雪的手指在他腰间轻轻一颤。
她抬头看他,睫毛上挂着雾珠,瞳孔里映着混沌海翻涌的暗紫浪花——作为能看见因果线的人,她此刻眼底该缠着怎样的乱麻?
玄尘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赛博夜市,她举着关东煮说\"因果线都是亮堂堂的,像串起来的萤火虫\",现在那些光该全碎了。
\"别让情绪影响判断。\"林初雪偏过头,盯着他染血的领口,\"你刚才用了太多混沌悟性。
上回暴走时,你把青鸾的火灵晶都烧成灰了。\"
玄尘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再暴走一次,你可能连自己都烧没了。
可当识海里那团雾气又裹住一颗星子,他后槽牙咬得生疼——那是他用三年时间,在昆仑墟吞了十七座古阵才养出的\"贪狼星\",是阵图里最锋利的刃。
\"我不能等它恢复理智后再来找我麻烦。\"他从怀里摸出枚青铜符文,表面刻着倒转的太极图,\"逆序符文,能封了这团雾气的根。\"
符文刚贴上心口,玄尘就皱起眉。
原本该泛起的清凉没出现,反倒是掌心被烫出红痕——符文表面的刻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像被无形的嘴啃噬着。
\"操。\"他低咒一声,捏碎残片。
碎渣落在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甩了甩胳膊。
林初雪立刻抓住他手腕,指尖按在他脉搏上,脸色更白了:\"心跳一百八,灵气乱得像被雷劈的电线。
玄尘,你不能——\"
\"我能。\"他打断她,蹲下身扯掉沾着血的外袍,露出胸前暗红的阵图纹身。
那是星辰阵图的投影,此刻正随着识海的异动泛着紫斑,\"混沌悟性虽然会暴走,但能当手术刀。
我得进去看看,这团雾气到底缠在哪个星位上。\"
林初雪的指甲掐进他手腕。
玄尘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从指尖到肩膀,像片被风吹的柳叶。\"上回你用混沌悟性看天机阁的推演术,结果触发了时空乱流,把半座青城山挪到了南海。\"她的声音发颤,\"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那又怎样?\"玄尘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嘴角,\"总比被那团雾气啃了阵图,变成下一个守门人容器强。\"他抬起没被抓住的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帮我看着周围,要是我眼睛红了,就拿你那把能斩因果的警枪崩我。\"
林初雪的眼泪突然砸在他手背上。
她很快别过脸去,抽了抽鼻子,从腰间摸出配枪——那是把黑色的左轮,枪管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玄尘知道,这枪能打断凡人因果线,可对修士...大概只能让他疼得清醒点。
他盘起腿坐在碎石滩上,闭上眼。
混沌悟性如潮水般漫过识海,先是刺痛,像有针在扎太阳穴;接着是灼烧,仿佛整颗脑袋都泡在熔浆里。
玄尘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痛觉能帮他保持清醒。
意识沉入阵图的刹那,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排列成周天星斗的银芒,此刻乱成了一锅沸汤。
贪狼星坠在最下方,被暗紫雾气缠着脖子;文曲星炸成碎片,每片碎芒都在雾气里挣扎;最中央的紫微垣更是夸张,二十七星子全挤成一团,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了个毛球。
\"好手段。\"玄尘在意识里冷笑。
他能感觉到,那团雾气的核心藏在星图最暗的角落,每啃噬一颗星子,就有一缕金芒从雾气里渗出来——和之前炸碎的守门人金印,颜色一模一样。
他顺着那缕金芒往前探。
星图在他意识里无限放大,紫雾翻涌的速度越来越快,有几颗星子甚至开始反向旋转,带动整片星图像被搅乱的水面。
玄尘的意识被撞得生疼,却咬着牙继续往前——他看见雾气深处有个极小的金点,正随着星子的转动忽隐忽现。
\"原来在这儿。\"他伸出意识之手,指尖刚碰到金点边缘,整座星图突然剧烈震动。
玄尘的太阳穴\"嗡\"地一响,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青铜门上的古篆、金印里的星纹、还有...他小时候在巷子里捡的那枚铜钱,背面刻着和阵图一样的纹路。
\"啪!\"
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裂开。
玄尘猛地睁开眼,额角全是冷汗。
林初雪的枪口正抵着他眉心,手还在抖,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看见他的因果线了,那些原本该淡去的金线,此刻正疯狂纠缠成一个金茧,把他整个人裹在中间。
\"你刚才...\"她的声音发哑。
玄尘没回答。
他盯着自己识海深处——那团紫雾淡了些,但最混乱的星区里,有颗星子正以诡异的频率闪烁,像在打某种暗号。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站起身时膝盖发软,林初雪立刻扶住他。
\"走。\"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回人间。
我得查查这颗星子...到底连到了哪儿。\"
混沌海的浪花在远处发出低吼,像是某种回应。
而在玄尘识海最深处,那颗闪烁的星子突然顿住,接着开始缓缓逆转——在它核心,半枚金印碎片正泛着幽光,上面的星图纹路,和他胸口的纹身,分毫不差。
符舟的青光在混沌海上撕开一道裂隙时,玄尘的膝盖几乎要软进甲板里。
林初雪的手掌始终扣在他肘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腕间凸起的骨节——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像只试图用体温焐化坚冰的小动物。
\"抓紧。\"她的声音比符舟引擎的嗡鸣还轻,另一只手快速结印,玄色警服下的咒纹随着动作亮起微光。
归墟与人间的屏障在符舟前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咸湿的海风突然变成带着电子焦糊味的暖风,混着远处赛博都市的霓虹光晕,劈头盖脸砸进两人眼底。
玄尘扶着舷栏咳嗽,血沫溅在泛着水痕的甲板上,在符舟的青光里泛着妖异的紫。
林初雪立刻掏出手帕,却在碰到他嘴角时顿住——她看见他的因果线了,那些金线不再是之前纠缠的金茧,而是像被利剪裁过的流苏,每根都垂着细碎的暗芒。
\"别看。\"玄尘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像握着片沾了晨露的银杏叶,\"因果线乱成这样,你眼睛该疼了。\"
林初雪没反驳。
她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三小时前在归墟碎石滩,他用混沌悟性硬闯星图时,额角的青筋暴起如蛇。
那时她举着枪抵他眉心,手指扣在扳机上发颤,不是怕崩了他,是怕他真的烧成灰烬后,自己连条能追的因果线都抓不住。
符舟穿过屏障的瞬间,玄尘的识海突然一震。
他踉跄两步,掌心按在胸口的阵图纹身上——那里还残留着星爆后的灼热,像块被捂在胸口的炭。
刚才在星图里引爆的微型星爆,不仅碾碎了守门人残留的意识,还震出了半枚金印碎片的轮廓。
此刻那轮廓正在皮肤下发烫,像在提醒他:你吞了不该吞的东西。
\"到了。\"林初雪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符舟悬停在赛博都市的天际线,下方是绵延的光河——全息广告在玻璃幕墙上流淌,悬浮车拖着彩虹尾焰掠过云际,某处还能看见穿道袍的道士踩着飞剑送外卖,外卖箱上的\"玄门急递\"灯牌闪得刺眼。
玄尘望着这熟悉的灯火,喉间突然泛起苦涩。
三个月前他们来归墟的目的,是为了找\"轮回往生阵\"的阵眼——那是他突破阵道通神境需要吞噬的三大禁忌之一。
当时他拍着胸脯说\"不过是座被时间泡烂的破岛\",现在岛沉了,阵眼没找到,倒捡了个会啃星图的麻烦。
\"你说的债...\"林初雪扶他下符舟,鞋底刚触到地面就皱起眉——玄尘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是天机阁?\"
玄尘脚步顿了顿。
三个月前他为了偷学天机阁的推演术,用混沌悟性硬啃人家的阵盘,结果触发时空乱流把青城山挪到了南海。
当时天机老人放话\"因果必偿\",现在想来,那老头怕是早就算到他会来归墟,才故意留了个破绽引他钻套。
\"不止。\"他望着远处闪烁的\"天机阁\"霓虹招牌,嘴角扯出个冷峭的弧度,\"还有守门人。
他的金印碎片在我识海里,总得找个地方挖出来。\"
林初雪的指尖在他后背轻轻一掐:\"所以你刚才说'真正的债',是要主动去掀天机阁的棋盘?\"
玄尘没回答,反而低头看她。
她的警服还沾着归墟的血渍,发梢滴下的水在地上洇出深褐的痕。
三天前在夜市吃关东煮时,她的警徽擦得锃亮,说要\"用因果线把所有坏人串成糖葫芦\",现在那枚警徽正贴着他锁骨,凉得像块冰。
\"你可以不去。\"他突然说,\"这次因果太脏,你跟着要折十年寿。\"
林初雪抬头看他,眼尾还沾着归墟的水雾。
她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能摸到警徽的轮廓,还有跳得急慌慌的心跳。
玄尘的指尖微微发颤,突然想起在星图里看见的那些碎因果:他小时候捡的铜钱、林初雪第一次给他看因果线时眼里的光、青鸾骂他\"阵痴\"时甩动的火羽。
原来所有被他吞噬的机缘,早就在因果里织成了网。
\"走。\"林初雪拽着他往巷口走,\"我请你吃关东煮。
吃完...再去掀棋盘。\"
夜市的灯火在转角处铺开时,玄尘突然顿住脚步。
他望着天际线,那里有团灰雾正缓缓凝成人形——是天机老人,白须垂到腰间,手中的印章泛着和守门人金印一样的幽光。
老人的目光扫过他时,玄尘的识海突然剧痛,那颗在星爆后残留的星子开始疯狂闪烁,像在替老人念诵某种咒文。
林初雪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但她看不见天际的灰影,只看见玄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着吐出两个字:\"麻烦。\"
海风卷着夜市的香气扑来,关东煮的沸腾声混着悬浮车的嗡鸣。
玄尘望着远处的灰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阵图纹身——那里的灼热更甚了,像有团火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真正的棋局,才刚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