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但整个京城却亮如白昼。
“大宁第一股票交易所”门前那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聚越多。
无数百姓举着火把、提着灯笼，将整个正阳门外都照耀得如同一个不夜的神话世界。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惫。
只有一种混杂着对金钱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憧憬的狂热信仰。
而在与这里仅一墙之隔的紫禁城御书房内。
气氛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年轻的帝王赵乾负手立于窗前。
他没有去看窗外那充满狂热与希望的“不夜之城”。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
看到了一头正在缓缓苏醒的名为“资本”的远古巨兽。
以及它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他的身后。
帝师张小山与户部尚书张豆子并肩而立。
他们的脸上同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八千万两。”
赵乾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疲惫。
“仅仅一日。”
“朕甚至有些后悔了。”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最倚重的两位臣子，眼中是深深的忧虑，“朕是不是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陛下何出此言？”张小山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老师。”赵乾苦笑着摇了摇头，“您是‘格物’之人，或许对这‘数字’还不够敏感。”
他将目光转向掌管帝国“钱袋子”的张豆子。
“豆子你来说。”
“八千万两这个数字。”
“对我大宁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回陛下。”
张豆子躬身一礼，脸色无比严肃。
“意味着一场足以摧毁我大宁所有经济秩序的滔天‘洪灾’！”
他此言一出。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张小山眉头都猛地一皱。
“说下去。”赵乾面无表情。
“陛下。”张豆子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我大宁如今市面上所流通的所有金、银、铜钱全部加在一起总额亦不过两万万两左右。”
“而今日一日之内便有近‘半个’大宁的货币涌入京城！”
“陛下您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通胀’。”赵乾缓缓吐出这两个他从一本元圣所着的经济学手稿上学来的词汇。
“没错！”张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史无前例的恐怖‘通胀’！”
“如今京城之内米价已开始疯涨！短短半日便涨了三成！”
“那些最为精明的商人已预感到了这场‘金钱洪灾’的到来！他们开始疯狂囤积物资！因为他们知道明日他们手中的‘钱’将变得一文不值！”
“长此以往不出三月！”
“整个京城的物价都将彻底崩溃！”
“届时民怨沸腾饿殍遍野！”
“我等今日所创造的这个‘金融奇迹’将瞬间变为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经济灾难’！”
一番话说得字字诛心！
让在场所有人的后背都渗出一层冰冷的汗水。
他们都沉浸在那“八千万两”的狂喜之中。
却都忽略了这狂喜背后所隐藏的致命毒药！
“那……那该如何是好？”赵乾那年轻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一种名为“恐惧”的神情，“难道要立刻停止售股？可……可如此一来朕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不。”
一直沉默的张小山突然开口。
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陛下您还记得元圣当年治理黄河水患时所用的国策吗？”
“黄河水患？”赵乾一愣，“老师是说……”
“堵不如疏。”
张小山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八千万两是‘洪水’，但它亦是足以滋润整个帝国的‘甘霖’。”
“我等要做的非是将它堵死在京城，而是为它挖一条全新的‘河道’！让它可以安全、有序地流向整个帝国最需要它的地方！”
“全新的‘河道’？”
“然也。”
张小山从怀中取出一份同样早已准备好的奏折。
他缓缓展开。
上面没有任何关于“格物”的图纸。
只有一个充满颠覆性与远见的全新的“金融帝国”的宏伟蓝图。
“臣斗胆请陛下下第二道天宪！”
“即刻！成立——”
“‘大宁皇家中央钱庄’！”
“轰——！！！”
如果说“电话总局”只是让旧派官员们感到“愤怒”。
那此刻这“中央钱庄”四个字。
则足以让他们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此‘钱庄’不存百姓之私银，不放商贾之私贷。”张小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足以重塑天地的力量，“它只做三件事。”
“其一‘统一货币’！”
“由‘中央钱庄’统一印制一种全新的纸币！我称之为‘银票’！以我大宁国库之白银为‘抵押’！与白银等价！”
“自此之后天下交易皆用此‘银票’！便于携带利于流通！更便于朝廷对天下之货币总量进行宏观调控！”
“其二‘调控利率’！”
“由‘中央钱庄’设立‘标准’，凡天下之钱庄其存、贷之利率皆需以此为基准！上下浮动不得超过一成！”
“如此一来便可杜绝那‘高利贷’之盘剥！更可在‘资本’过热时‘加息’以收紧银根！在‘经济’萧条时‘降息’以刺激商贸！”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小山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发行国债’！”
“何为国债？”赵乾下意识追问。
“国向民借钱！”
张小山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八千万两‘洪水’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无处可去’！只能在‘市场’之上冲击那本就不多的米、面、粮、油！”
“可若朝廷在此时以‘国家信用’为担保向全天下发行一种利息高于普通钱庄的‘债券’呢？”
“那些手持巨额现银却无处安放的商贾、百姓会不会将他们手中的钱用来购买这最为稳妥也最为有利可图的‘国债’？”
“如此一来！这八千万两的‘洪水’便会瞬间被吸入‘国债’这个巨大的‘蓄水池’之中！”
“而朝廷则可以用这笔前所未有的巨款！去修更多的铁路！去建更多的学校！去打造更强大的海军！”
“这便是‘疏’！”
“这才是真正的‘藏富于国，还利于民’的阳谋大道啊！”
整个御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赵乾与张豆子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们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大脑已彻底被张小山所描绘的这个全新的“现代金融”的宏伟蓝图冲击得一片空白！
他们终于明白。
他们终于明白元圣为何会说“格物”走到尽头便是“经济”。
因为“格物”创造“财富”。
而“经济”则是分配与驾驭“财富”的无上“权柄”！
许久许久。
赵乾才缓缓从那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丝毫的犹疑。
他大步走回自己的龙案旁。
再一次抽出那支代表“天子之权”的紫毫玉管笔。
他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恐惧与彷徨。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与自信！
他知道。
从今日起。
他将不再是一个仅仅依靠“祖宗成法”来治理天下的守成之君。
他将手持“格物”与“金融”这两柄开天辟地的无上神器！
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国家的……
“总设计师”！
“老师！”
他抬头看着张小山，眼中是无尽的感激与信任。
“此事便全权交由你与豆子去办！”
“朕只要一个结果！”
“明日朕要让‘大宁皇家中央钱庄’的牌子挂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朕更要让我大宁的第一张‘国债’！”
“比那‘电话股’！”
“卖得还要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