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拐进交警队时,夕阳正把门口的人群镀上层金红色。不过才离开三个小时,铁门两侧已经挤满了人,推推搡搡的缝隙里透出院子里的喧闹,像烧开的水壶似的咕嘟作响。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突然一声尖锐的女人喊叫刺破空气,我看见穿黑风衣的女人正跳着脚朝门卫室砸矿泉水瓶,红色指甲几乎戳到值班交警脸上,“遭雷劈的事儿都敢干!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邪不压正。”我拨开前排举手机拍摄的人群,胳膊肘蹭到不知谁手里的包子,油香混着汗味涌进鼻子。院子里的地砖上扔满了宣传单,几个穿工装的壮汉正把花盆往台阶上搬,看见我时眼里腾地冒起火,指节捏得咔咔响。
身边的小王赶紧贴过来,肩膀蹭着我胳膊肘,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紧张:“死者老婆闹呢,带了半个电台的人来。”他下巴朝二楼角门扬了扬,“黑米在休息室,刚才林科来电话让先保护起来,结果这人带了二十多个扛摄像机的堵门。”
我盯着眼前涨红脸的女人——薛齐,焦林的老婆,上周做失踪人口登记时见过,那时她穿套挺括的职业装,眼下却披头散发,风衣扣子错扣了两颗,胸口别着的工作证歪在锁骨上:“黑米是名人就想包庇?当我们老百姓眼瞎?”她身后窜出个穿潮牌卫衣的小伙子,脖子上金链子晃得人眼花,“我姐夫可是上市公司总监!我姐认识全省城媒体老总,信不信明天就扒了你这身皮?”
林涛手里的勘查箱“咚”地砸在地上,拳头捏得咯吱响,刚跨出半步就被我拽住后衣领。我冲小伙子笑了笑:“制服是国家发的,您要觉得不合规,欢迎去纪委举报。但现在——”我指了指门口停着的警车,“聚众闹事违反治安管理法,特警队五分钟就能到。”小伙子的喉结上下滚动,金链子跟着晃了晃,往后退时踩了身后大姐的脚。
薛齐的嘴唇抿成条白线,指甲在掌心掐出红印:“那焦林怎么死的?不是黑米撞死的是什么?”她身后几个拿摄像机的人往前凑了凑,镜头上的红光一闪一闪。我摸了摸警服第二颗纽扣,那里还留着早上蹲现场时蹭的泥点:“死因鉴定是法定程序,结果没出来前任何结论都是不负责任的。”我扫过周围交头接耳的人群,提高了点嗓门,“要是黑米的责任,法律绝不姑息;要是意外——”我顿了顿,看见薛齐眼皮跳了跳,“谁也别想拿舆论压人。”
劝散人群时,小王弯腰捡地上的宣传单,纸页上印着焦林模糊的黑白照,边角被踩得卷了边。林涛还在瞪着远处骂骂咧咧的小伙子,肩膀绷得像张弓:“真该让他尝尝挨揍的滋味。”我拍了拍他后背,掌心触到他防弹衣的纹路:“揍了他,你这身皮就真保不住了。”远处的铁门“吱呀”关上,薛齐的黑风衣消失在拐角,地上的矿泉水瓶在风里骨碌碌转,滚到了“公正执法”的铜字牌底下。
夕阳把警徽照得发亮,小王抱着勘查箱往楼里走,鞋底碾过宣传单:“队长,您说这事儿巧不巧?薛齐和黑米一个单位,焦林又死在黑米车底下……”他没说完的话融在晚风里,我抬头看见休息室的窗帘动了动,米色布料后闪过个苍白的脸——是黑米,早上做笔录时她一直攥着方向盘套,指缝里全是汗。
院子里的喧闹渐渐平息,只有传达室的收音机还在响,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焦林的尸体被发现,刚好过去了七十二小时。鞋底碾过地上的宣传单,焦林的照片被踩进砖缝,只剩下半只眼睛盯着灰蓝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