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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的雨是带着棱角的。豆大的雨点砸在魔尊殿的琉璃瓦上,溅起的水花弹在灵汐新种的风信子上,打得那些娇弱的花瓣瑟瑟发抖。她正蹲在暖棚外,小心翼翼地把花往棚里挪,裙角早已被泥水浸得透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灵汐!”江晚宁举着一把油纸伞,踩着积水跑来,伞沿的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出事了,你快跟我走!”

灵汐的手顿在风信子的花瓣上,指尖被雨水冻得发麻:“怎么了?是花被淋坏了吗?”她还惦记着那些刚抽芽的幼苗,没注意到江晚宁脸上罕见的凝重。

“比这严重得多。”江晚宁一把拉起她,伞面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头很快湿了一片,“北境巡防营在黑松林发现了三具尸体,是天界的修士。”

灵汐的脚步猛地顿住,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天界修士?他们来蛮荒做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儿。”萧承昀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手里捏着一枚玉佩,玉佩上的云纹被血迹糊了大半,却仍能看清那精致的雕工。他走近时,灵汐才发现他玄色的衣袍上沾着不少泥点,显然是刚从北境赶回来。

“这是在尸体旁找到的。”萧承昀把玉佩递过来,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玉面传来,“你自己看。”

灵汐接过玉佩,瞳孔骤然收缩。玉佩的边角勾着几根细碎的白色绒毛,那是她仙裙上独有的铃兰纤维——瑶池的织女用晨露纺了三个月,才织出这种能随灵力流转的料子,整个三界仅此一件。

“不是我!”她的声音发颤,玉佩从指尖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我从没见过这些人,更别说害他们了!”

“现在说这些没用。”江晚宁捡起玉佩,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泥污,“天界的信使已经带着尸体闯到中央广场了,正拿着这枚玉佩喊冤呢。”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说,是你把那三个修士骗到蛮荒,再借魔族的手杀人灭口。”

灵汐的脸瞬间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想起这些日子魔族看她的眼神,那些藏在敬畏背后的怀疑,像一根根细针,此刻突然全扎进了心里。

“别怕。”江晚宁握住她冰凉的手,“有玄渊在,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可当三人赶到广场时,那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天界的信使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怀里抱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喊:“大家都来看清楚!这玉佩上的绒毛,是瑶池花仙灵汐的!她假意与魔族交好,实则是为了引我天界修士入境,再借刀杀人!”

广场上的魔族本就对灵汐心存芥蒂,此刻被他这么一煽动,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就说仙界的没一个好东西!”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魔兵拄着拐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三百年前玄策就是被天界的花言巧语骗了,现在又来个花仙,想故技重施吗?”

“我儿子还躺在病床上!若不是她引来天界的人,玄策怎会用孩童炼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尖叫起来,猛地将手里的陶罐砸向灵汐,“你给我儿子偿命!”

陶罐擦着灵汐的耳边飞过,在她身后的石柱上摔得粉碎。灵汐被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冷香混着雨水的气息笼罩下来,玄渊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力道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谁再敢动她一下试试。”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在广场上,所有的喧嚣瞬间噤声。

玄渊转过身,黑袍在风雨中翻卷,银纹上的魔焰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天界的人,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信使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却很快稳住心神,举着玉佩喊道:“魔尊这是要包庇凶手?三日前,这三位修士还在瑶池附近巡逻,是灵汐仙子说蛮荒有百年难遇的奇花,邀他们来采摘!如今人没了,她倒想撇清关系?”

“我没有!”灵汐从玄渊身后探出头,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三日前我一直在暖棚里给花育种,江姐姐可以作证,萧大哥也来过!”

“我能作证。”江晚宁往前站了一步,琉璃盏在她掌心泛着微光,“那日辰时到亥时,灵汐一直跟我在一起,连暖棚的门都没出过。”

萧承昀点头附和:“我午时去送过伤药,亲眼见她在给玫瑰剪枝。”

信使却冷笑一声:“两位与魔族交好,证词岂能作数?倒是这玉佩上的绒毛,还有尸体上的伤口——”他猛地掀开白布,露出尸体胸前狰狞的爪痕,“大家看清楚!这是魔族锁魂爪留下的伤!除了魔尊的亲卫,谁还能有这种武器?”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几个亲卫站不住了,往前一步道:“尊上!我等从未去过北境黑松林!”

“是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信使的目光扫过那些亲卫,像在掂量什么,“毕竟,是灵汐仙子开口相求,你们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这话恶毒至极,既坐实了灵汐的罪名,又暗指亲卫徇私。几个脾气暴躁的魔族已经按捺不住,握着兵器的手咯咯作响。

灵汐急得眼泪直掉,拽着玄渊的衣袖哽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玄渊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红得像兔子,泪珠混着雨水滚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他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射向信使:“你说她邀你们来采花?”

信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那你可知,她最宝贝的风信子今日被雨水打坏了,正心疼得掉眼泪?”玄渊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雨幕,“她连一朵花谢了都要难过半天,怎会害人性命?”

他往前一步,周身的魔气翻涌起来,雨水在他身前凝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何况,她若想杀人,根本不必借魔族之手。”

这话一出,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不少。魔族都知道,仙界的灵物往往带着克制魔气的力量,更别说灵汐这种瑶池养大的花仙。

玄渊看着信使,一字一句道:“她的灵血能让蛮荒的焦土生绿,也能让你们天界的修士瞬间化为飞灰。若真是她下的手,你们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别说这枚玉佩了。”

信使的脸色变了变,却仍不死心:“那这锁魂爪的伤痕怎么解释?还有这玉佩上的绒毛!”

“锁魂爪的刃口有七道倒刺,伤口会呈螺旋状外翻。”玄渊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可你看这伤口,边缘平整,倒像是被利器切开后,再用灵力伪造的爪痕。”他顿了顿,突然指向信使身后的几个侍卫,“你们袖口的泥渍,是北境黑松林的腐殖土吧?那里距此三百里,若只是来采花,何必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侍卫们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袖子。

“还有,”玄渊的声音陡然凌厉,“能伪造锁魂爪伤痕的,除了你们天界的斩仙刀,还能有什么?”

信使的脸“唰”地没了血色:“你……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萧承昀,让他们看看。”玄渊淡淡道。

萧承昀抬手甩出几张水镜,镜中光影流转,映出几个侍卫在黑松林里挖坑的画面——他们手里握着的斩仙刀上,还滴着鲜红的血,刀刃的弧度与尸体的伤口完全吻合。

“是你们杀了自己人!”一个年轻的魔族指着信使,“你们想栽赃给我们,好让天界有借口出兵!”

“没错!三百年前就是这样!”

“把他们抓起来!”

人群的怒火再次燃起,这次却是冲着天界的人去的。信使被围在中间,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是又如何?灵汐,你以为玄渊护得住你吗?”

他猛地看向灵汐,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你本就是天君设下的棋子!从你偷跑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两界开战的导火索!你以为玄渊对你是真心的?他不过是想利用你的灵血,让蛮荒的土地长出粮食,好养他的魔族大军!”

灵汐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向玄渊,他的侧脸在雨幕中冷硬如石,看不真切情绪。

“你闭嘴!”玄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周身的魔气骤然暴涨,广场上的积水被掀起三尺高,“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尊面前挑拨离间?”

“我闭嘴?”信使笑得更疯了,“玄渊,你敢说你对她没有猜忌?你敢说你没怀疑过她是天界的细作?三百年前玄策背叛你的滋味,你忘了吗?”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玄渊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他想起玄策胸口那道模仿他的疤痕,想起那些被孩童鲜血染红的药罐,眼神瞬间变得狠戾。

灵汐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吓得后退半步,指尖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暖棚里的风信子突然“啪”地一声全谢了。

玄渊的目光落在那些枯萎的花上,又转回头看向灵汐,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信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那符纸在空中燃起金色的火焰,化作一道锁链,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缠向灵汐:“天君有令,带这颗棋子回去问罪!”

“休想!”玄渊几乎是本能地将灵汐护在身后,星陨蛊鼎在他头顶盘旋,鼎身的星辰图谱发出刺目的光,“谁敢动她,先问过本尊的鼎!”

锁链与鼎光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信使被气浪掀飞出去,口吐鲜血:“玄渊!你为了一个仙界女子,要与整个天界为敌吗?!”

玄渊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灵汐,她的脸埋在他的黑袍里,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布料。三百年前没能护住族人的悔恨,玄策背叛的刺痛,此刻都化作了一个念头——这次,绝不能再失去。

“本尊护的,从来不是仙界女子。”他抬起头,眼中的魔焰比雷电更炽烈,“是蛮荒的每一个人——包括她。”

话音未落,他掌心凝聚的魔气如黑龙出海,瞬间将天界的锁链撕得粉碎。信使见势不妙,化作一道金光就想逃,却被萧承昀甩出的逆鳞剑钉在了半空。

“杀了他!”广场上的魔族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玄渊却摇了摇头:“留着他。”他看向被钉在剑上的信使,声音传遍蛮荒的每一寸土地,“回去告诉天君,灵汐在我魔族一日,便是本尊要护的人。他若敢再动歪心思,本尊就拆了他的南天门,让瑶池的水,灌满凌霄殿的每一个角落!”

信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承昀点了哑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刺破云层,给沾满血污的广场镀上了一层金边。灵汐坐在暖棚里,看着玄渊笨拙地给她包扎被雨水冻得发紫的指尖,突然开口:“你刚才……是不是也怀疑我?”

玄渊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划过她腕上那道尚未消退的指印——那是上次他失控时留下的。他低声道:“三百年前,我信错了玄策,失去了太多族人。”

“所以你也信不过我,对吗?”灵汐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将谢的花瓣。

玄渊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冰冷的猜忌,只有滚烫的认真:“以前或许有过,但从他说要拆了南天门那一刻起,没有了。”

灵汐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着他黑袍上别着的铃兰,那朵花不知何时被他用魔气护着,竟还保持着洁白,花瓣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她踮起脚,轻轻吻在他的唇角,带着雨水和花香的味道。“玄渊,”她的声音像羽毛般搔过他的耳畔,“我也不怕。哪怕天界真的打来,哪怕所有人都不信我,我也会陪着你。”

玄渊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暖棚外的风信子不知何时重新绽开了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江晚宁靠在萧承昀肩头,看着暖棚里交握的手,笑道:“你看,雨过天晴了。”

萧承昀望着天边的彩虹,逆鳞剑在鞘中轻轻嗡鸣,像是在应和。有些仇恨或许需要很久才能消解,但爱与信任,总能在最泥泞的地方,开出最坚韧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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