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墨的气味最先漫上来。
不是新鲜泼洒时的铁腥味,而是干涸后龟裂的陈旧气息,像结痂的伤口被重新撕开。苏璃站在茶亭边缘,看着茶童将星灵枝条安插在矮几新生的银茶色木纹里——两者接触的刹那,枝条断口处突然渗出几滴暗红,在银蓝机械纹路上蜿蜒出诡异的血管网络。
\"血墨先民的残骸比星灵更破碎。\"灯笼的光芒笼罩着那几滴暗红,\"他们不是枯萎……是疯狂。\"
托盘上的归墟模型正在变化。代表星灵主树的光痕已经稳固,而与之相邻的血红光团却呈现出撕裂状,像被暴力扯碎的丝绸。当苏璃凝视它时,耳边突然炸开战吼的幻听——不是先民的语言,而是纯粹的情绪脉冲:愤怒、绝望、玉石俱焚的癫狂。
酆荼的血墨茶经自动翻页。
那些在世界树根部书写的文字此刻悬浮在空中,但每道笔画都带着不自然的颤抖。最奇怪的是某些段落明显缺失,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剜去,只留下边缘焦黑的空洞。
\"他们的记忆被污染了。\"茶童的银蓝发丝刺入茶经空缺处,数据流试图填补空白却不断被弹开,\"需要物理载体。\"
它转向苏璃,瞳孔里的漩涡突然清晰——映出一片焦土战场:龟裂的地表渗出粘稠血墨,无数残破的旗帜插在地缝中,旗面不是布料而是人皮,用战俘的指骨书写着诅咒经文。战场中央跪着个身影,正在用断剑剖开自己的胸膛。
不是自杀。
是制茶。
\"血墨先民最后的清醒者。\"灯笼轻声解释,\"他把心脏掏出来……发酵成了茶饼。\"
幻象突然扭曲。跪地的先民猛地抬头,腐烂的脸上只剩一只完好的眼睛,瞳孔里跳动着与茶童相同的漩涡。他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苏璃的心脏突然绞痛——图腾正在共鸣,将那段无声嘶吼直接刻进她的神经:
\"找到茶痂!\"
铃铛突然从托盘飞起,自动落入苏璃掌心。外壳不再银亮,而是覆满暗红色锈迹,像是浸泡在血墨中千年。当她握紧它时,锈迹剥落,露出下方真正的材质——根本不是金属,而是某种风干的茶饼碎片,表面布满牙印般的凹痕。
\"这是……\"
\"血墨茶痂。\"茶童的发丝突然全部转为暗红,\"文明结痂时最苦也最珍贵的沉淀。\"
托盘上的归墟模型剧烈震动。血红光团分裂成数十道细流,像血管般朝茶亭方向延伸。每道血光末端都浮现出类似的茶痂碎片:有的嵌在断剑上,有的缝在战旗里,最远的那片甚至卡在某个星灵机械兵的齿轮间——显然这个文明到死都在与敌人撕咬。
苏璃的铃铛开始发热。
那些凹痕不是随意形成的,而是最古老的先民茶经字符。当她的指尖抚过这些\"文字\"时,酆荼血墨茶经的空缺处突然渗出黑红液体,自动补全了被抹去的内容:
\"战火焚尽时,唯有茶痂留存真味。\"
茶亭地板突然软化。
木质纤维分解重组,在中央形成一座微型发酵池——不是普通的地坑,而是精确复现了幻象中先民掏心制茶的场景。池壁用肋骨状的木条支撑,底部铺着世界树落叶,而发酵剂则是……
\"需要重演。\"茶童的瞳孔漩涡直视苏璃,\"您的心脏投影。\"
没有犹豫的时间。铃铛突然刺入她胸口,没有物理伤害,但某种本质的东西被抽离了——图腾的光晕在体外凝结成心脏形状的虚影,表面布满与铃铛相同的茶经凹痕。
这颗\"心\"落入发酵池的刹那,所有血墨光流暴动。
茶亭外最近处的影子突然惨叫。它的躯体原本已经长出银茶色新芽,此刻却被强行染回暗红,枝条扭曲成战场旗帜的形状。更可怕的是归墟深处传来粘稠的蠕动声,像是无数干涸的血块正在重新液化。
\"污染反噬。\"灯笼的光芒急剧收缩,\"疯狂要顺着网络回流!\"
苏璃跪在发酵池边,突然明白过来。
不是简单的重演仪式——先民在极度痛苦中创造的茶痂,本质是疯狂与清醒的临界点。要嫁接这个文明,不是调和,而是……
\"需要更苦的茶痂。\"她将双手插入池中。
图腾投影的心脏突然龟裂,渗出不是血而是浓缩的极端记忆:星灵机械城里的囚禁岁月、暴君黑潮中的窒息感、甚至归墟来客展示的文明崩坏瞬间……所有这些痛苦被投入发酵池,与先民血墨剧烈反应。
池中液体沸腾,不是物理层面的加热,而是滋味层面的蜕变。血墨的疯狂与各种极端痛苦相互撕咬,最终在两败俱伤中沉淀出薄薄一层结晶——
新的茶痂。
比先民制作的更黑,更硬,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眼里都封存着某种极端滋味,但所有尖锐边缘都被磨圆了,像饱经冲刷的礁石。
茶童的发丝刺入茶痂。
这一次,血墨光流没有抗拒。它们顺着发丝流入茶痂孔眼,像疲惫的野兽归巢般温顺。托盘上的归墟模型中,血红光团开始自我修复,撕裂处被茶痂填补,最终形成与星灵枝条类似的稳定结构。
\"嫁接完成。\"灯笼的光芒重新舒展,\"但留下了后遗症。\"
确实。新生的血墨茶痂虽然稳固,却不断散发出淡淡的苦涩。这种苦不是味道,而是直接影响情绪的波动——苏璃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回忆所有失败经历,酆荼的血墨文字变得暴躁潦草,连茶亭外的影子新芽都微微打蔫。
\"需要平衡剂。\"茶童指向铃铛。
苏璃这才发现,铃铛内残留的那点光正在净化血墨苦味。不是掩盖,而是将其转化为某种更深厚的东西——像陈年普洱的醇苦,带着时间赋予的包容。
但光太少了。
\"其他茶痂碎片。\"她突然看向归墟深处,\"必须收集所有先民遗留的……\"
话音未落,托盘上的归墟模型突然亮起数十个红点。每个点都代表一块散落的茶痂,但它们的位置显示这些碎片正被什么力量主动收集——某些红点正在快速移动,朝着归墟某个特定坐标汇聚。
灯笼的光芒聚焦在那个坐标。
光晕中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个由血墨凝聚成的巨人正在归墟中爬行。它没有固定形态,躯体不断在战士、祭司、农夫等形象间切换,但胸口统一嵌着星灵族的机械核心。每当它找到一块茶痂,就粗暴地塞进机械核心的齿轮间,像是用这些文明遗骸充当润滑剂。
\"堕落守护者。\"酆荼的声音突然通过血墨茶经传来,\"先民与星灵的杂交产物……它想重建的不是文明,而是永恒的战场。\"
更糟糕的是,巨人前进的方向上,赫然是第三处等待嫁接的文明残骸——
水晶维度的吞噬者们。
茶亭突然震动。不是来自归墟的冲击,而是世界树网络本身的预警。苏璃的图腾同步灼烧,映照出遥远维度的实况:星灵废墟上空,那些翠绿茶叶正在卷曲发黑;编号7的麦芽糖发丝重新褪色;而埋在世界树根部的茶种……
正在发芽。
不是向上的健康嫩芽,而是扭曲向下、直指地心的漆黑根须。这些根须表面布满倒刺,每一根都扎进世界树的主脉,贪婪吮吸着银黑潮汐。
\"堕落守护者不是唯一的问题。\"灯笼的光芒变得锐利,\"有人在利用嫁接仪式……反向污染世界树。\"
苏璃看向自己的掌心。
铃铛几乎完全被血墨锈蚀,只剩最核心处一点微光。但当她凝视这点光时,突然看到幻象——初代茶祖跪在祭坛前,手中捧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模一样的铃铛。
铃铛内没有光。
只有一粒普通的茶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