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日头把街道办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易中海穿着老伴洗的干净的老旧工装，站在斑驳的木门前。他第三遍抚平衣角，才伸手叩响为人民服务几个剥落的红漆大字下的门板。
\"进！\"
王主任正卷着裤腿往搪瓷缸里倒水，瞥见易中海攥着牛皮纸信封的手，他挑眉：\"老易，今儿不种菜改串门了？\"
\"王主任，瞧您说的。\"易中海赔着笑，信封在掌心搓得发潮，\"我这是想……想请您帮个忙。\"他抖着手掏出劳改释放证明和八级钳工证明，纸边被汗浸得发软，\"您看，我在劳改农场一直没落下手艺，现在就盼着能找份正经工作。能不能……给开个介绍信？\"
王主任接过证书，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劳改队的评语，\"改造良好\"四个字讽刺的很。只要出来的，哪个都是改造良好！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直到王主任嗤笑一声打破平静：\"八级钳工？这手艺确实稀罕。\"
易中海喉结上下滚动，终于憋出后半句话：\"王主任，您也知道，现在大伙一听劳改就……\"他突然攥住对方袖口，又惊觉失礼慌忙松开，\"能不能在介绍信上……暂时别提这茬？我都受了七年罪，就想安安稳稳……\"
\"打住！\"王主任猛地抽回胳膊，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缸沿，\"老易，你这算盘打得精啊！\"他抓起桌上的钢笔在空中比划，\"我好心给你开证明，你还想让我帮着瞒天过海？出了事是你兜着，还是我兜着？\"
易中海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我……我就是怕没厂子敢要……\"
\"有没有厂子要，凭的是手艺！\"王主任重重落笔，笔尖在介绍信上戳出小坑，\"想靠骗人找工作，那才叫自毁前程！\"墨迹未干的纸张上，\"劳改释放人员\"六个字像烙铁，烫得易中海心中发凉。
他机械地伸手去接介绍信，指节擦过桌面时带倒了墨水瓶。踏出街道办门槛的瞬间，易中海听见王主任在身后叹气：\"老易啊，想重新做人，得先学会挺直腰板。\"
易中海心道，你王主任清高，这工作还咋找？谁看了介绍信不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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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把易中海鬓角的白发吹得凌乱。他攥着皱巴巴的介绍信，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远处国营车床厂的烟囱冒着黑烟，像座望不到头的山横在眼前，裤腿早已被路边的荆棘勾出几道口子。眼前的车床厂是第三家。
第一家钢厂的门卫瞥了眼介绍信上\"劳改释放人员\"的字样，铁闸门只开了条缝：\"去去去！我们这儿不招有案底的！\"话音未落，铁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震得易中海耳膜生疼。他望着墙上\"热烈欢迎有志青年建设祖国\"的标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家机械厂在二十里外，等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赶到时，日头已西斜。传达室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反复打量证明，突然冷笑出声：\"八级钳工？呵，我们厂最不缺的就是技术工！劳改犯还想进厂？别脏了我们车间！\"易中海还想解释，对方却已摇起铜铃，唤来几个保卫科干事将他\"请\"了出去。
暮色四合时，易中海才挪回到倒座房。吴香莲守着冷灶，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易，今儿……\"
\"别提了！\"易中海把磨破底的布鞋甩在墙角，瘫坐在板凳上，\"人家一看介绍信就赶人，说劳改犯不配进国营厂！八级钳工的证明？狗屁都不如！\"他抓起搪瓷缸猛灌凉水，却压不住喉头的哽咽，\"有个小年轻还指着我鼻子骂，说我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待在农场……\"
吴香莲默默蹲下身，捡起他磨出血泡的脚轻轻擦拭。
易中海望着屋顶漏下的月光，突然想起七年前在轧钢厂，自己也是这样趾高气昂地训斥学徒。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的八级钳工，竟连进工厂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要不……咱去菜市场帮人运货？\"吴香莲的声音带着试探，\"虽说累点，但总能换口吃的……\"
\"运货？\"易中海猛地站起来，踢翻了脚盆，\"我干了一辈子技术活，现在要去当苦力？\"话出口就后悔了，看着妻子泛红的眼眶，他又颓然坐下，\"香莲，对不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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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清晨，易中海的蓝布衫已经洗得发白，鞋底磨得薄如蝉翼。他攥着被汗水浸得发皱的介绍信，站在西郊机械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厂区内机器轰鸣声隐约传来，像是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嘲讽。
\"师傅，我是来应聘钳工的。\"易中海强打起精神，将介绍信从铁门缝里递过去。门卫老周瞥了眼信上\"劳改释放人员\"的字样，嘴角立刻撇了下来。
\"走吧走吧，我们厂不招有前科的。\"老周随手把信扔出来，纸张飘落在易中海脚边。
\"我有八级钳工证书！在劳改农场也一直干技术活！\"易中海急得拍门，铁栏杆撞得哐当作响，\"您就让我见见车间主任，就五分钟！\"
\"听不懂人话？\"老周抄起门房的扫帚，隔着铁门指着易中海的鼻子，\"劳改犯还想进国营大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这儿连学徒工都要查三代，能轮到你？\"
这句话像根钢针扎进易中海的心窝。七年前，他也曾站在轧钢厂的车间里，对学徒们颐指气使；如今却要在这扇铁门前，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积压半月的委屈与愤怒瞬间爆发，他猛地抓住老周探出来的扫帚：\"我犯过错已经受过罚了！凭什么连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八级钳工意味着什么吗？\"
\"放开！你个劳改犯还敢动手？\"老周用力抽扫帚，两人隔着铁门僵持不下。争吵声引来厂区里的工人围观，几个年轻小伙子凑到门边指指点点。
\"就是，这种人就该离厂子远点！\"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犯事儿？\"
刺耳的议论声钻进耳朵，易中海只觉得眼前发黑。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撞翻了门房边的垃圾桶。腐烂的菜叶溅在裤腿上，混着尘土，像极了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要见厂长！\"易中海突然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我要见厂长！\"铁门上的锈屑被他拍落，而回应他的，只有铁门另一边无情的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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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卫老周第三次扬起扫帚，干枯的竹枝在半空划出威胁的弧线：\"说了不招劳改犯！再不滚我叫保卫科了！\"
这时一辆擦得锃亮的二八自行车急刹在厂门口，车把上挂着的牛皮文件包随着惯性重重甩在车梁上。西郊机械厂副厂长李怀德摘下护目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
\"怎么回事？\"他踢开脚撑，军绿色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露出一截金色笔帽。
老周立刻小跑上前，油腻的手指点向易中海：\"李厂长！这个叫易中海的劳改犯非要进厂，我说破嘴都不听！上个月刚从西北回来的，一看就不是本分人......\"
\"我有八级钳工证。\"易中海听见门卫喊厂长他知道机会来，突然大喊：\"在劳改农场也没放下手艺，修过机床、磨过模具......\"
李怀德突然抬手打断，目光正死死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头。亲信从轧钢厂带回的情报还在耳畔回响：\"苏青院里有个叫易中海的劳改犯，原先是八级钳工，跟苏青有生死仇，目前刚回大院几个月……\"此刻看着对方佝偻的脊背，李怀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天意。
\"修机床？\"李怀德的钢笔敲了敲文件包，发出清脆的声响，\"知道我们厂最近在攻坚什么项目吗？德国进口的精密镗床，图纸全是德文，技术科的大学生熬了半个月，连故障点都摸不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凭你一个劳改犯？\"
易中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给我三小时。修不好，我自己滚。要是修好了......\"
\"呵，好大的口气！\"老周抢白道，\"李厂长，这种人就是来混饭吃的，咱们厂可不能被他骗......\"
\"让他试试。\"李怀德突然打断，怀表的金属链在指间晃出冷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逼近易中海，压低声音，\"要是修不好，我就把你的介绍信寄到轧钢厂，让苏青看看，他当年送进劳改农场的人，如今连当苦力都不配。\"
易中海浑身剧震，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你......你认识苏青？\"
\"何止认识？\"李怀德似笑非笑，将文件包甩上肩头，\"你们四合院的家长里短，苏青在轧钢厂的步步高升，还有你当年怎么想弄断他的腿......\"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易中海的脸一寸寸发白，\"这些趣事，我可都听得津津有味。\"
车间的铁门缓缓升起，机油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易中海跟在李怀德身后，听见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和苏青，可是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