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们说到,为了迎接盟军那场“迟早要来”的超级登陆,希特勒倾尽国力,在西欧海岸线上,构筑了一道号称坚不可摧的“大西洋壁垒”。然而,这座堡垒,在宣传上有多么宏伟,在现实中就有多么残缺。它不仅充满了物理上的漏洞,更要命的是,其内部,也早已被两位德国元帅——伦德施泰特和隆美尔——之间那无法调和的战略分歧,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堡垒的根基是沙土,守卫它的人心怀鬼胎,指挥它的人还在为“敌人究竟会从哪儿来”而争吵不休。可以说,德军的西线防御,就像一栋外表看起来很唬人,但内部结构已经乱套的危房。
而现在,盟军这支技术精良、装备豪华的“拆迁队”,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他们已经选好了爆破点——诺曼底。但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们必须先导演一出人类战争史上规模最宏大、情节最离奇、演技最精湛的战略欺骗大戏。
这出戏的目的,就是让德国人,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元首,死死地盯住另一个地方——加莱。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如果说起间谍战和战略欺骗,英国人要是谦虚地自称第二,那恐怕没有哪个国家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第一。
英国首相丘吉尔有一句名言,这句话,完美地概括了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前夕的核心战略:“在战争时期,真相是如此宝贵,以至于它应该始终由谎言的保镖来护卫。”
真相,就是盟军将在诺曼底登陆。
而那个负责护卫真相的、由无数谎言组成的“保镖”,就是盟军这场规模空前的战略欺骗总计划。它的总代号,就叫“保镖行动”。
“保镖行动”的目标,简单粗暴:把德国人彻底忽悠瘸了,让他们对盟军在欧洲西北部的主攻方向、登陆时间、以及进攻规模,产生灾难性的错误判断。而在这整个“保镖行动”中,最关键、最核心、场面也最宏大的一个组成部分,代号为“坚韧行动”。
盟军整个“坚韧行动”的全部目的,就是让德国人觉得,这道送分题,他们答对了。
盟军之所以能如此自信地,去编织这张弥天大谎,是因为他们手里,攥着两张德国人闻所未闻的、堪称“作弊”的王牌。
第一张王牌,叫“超级机密”。也就是咱们上一回提到的,盟军通过设在布莱切利园的解码中心,成功破译了德国“恩尼格玛”密码机后,所获得的所有情报。德国人坚信他们的密码牢不可破,所以在加密通讯里什么都敢说,从部队调动到后勤补给,从战术评估到将领抱怨,无所不谈。这意味着,盟军几乎可以像听现场直播一样,“窃听”到德国最高统帅部的思想。
第二张王牌,叫“双十字系统”。这是一个由英国军情五处主导的反间谍计划。到1944年,他们已经成功地抓获了所有潜伏在英国的德国间谍,然后通过威逼利诱、策反洗脑,把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变成了为盟军服务的双面间谍。而德国的情报机构“阿勃维尔”,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的手下在英国干得风生水起,源源不断地给这些他们无比信任的“王牌特工”,提供着经费和指令。
这两张王牌一结合,就创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欺骗闭环。
它的运作方式,堪称情报战的艺术典范:
投食:首先,伦敦控制科的策划者们,精心构思一条虚假的、但听起来又很合理的情报。比如:一支新的美国装甲师,抵达了英格兰东南部地区。
传递:然后,军情五处将这条情报,交给一个被德国人高度信任的双面间谍。这位间谍,会用他独特的风格,将这条假情报通过秘密无线电,发给他在马德里或里斯本的德国上线。
窃听:德国上线收到情报后,会将其用“恩尼格玛”密码机加密,再发往柏林的海军或陆军最高统帅部。而这份发往柏林的电报,立刻就会被布莱切利园的解码员们截获并破译。
评估:这样一来,盟军就能立刻知道:德国人收到这条假情报了吗?他们相信了吗?他们对此作何反应?他们的部队,有没有因此而调动?
再投食:根据德国人的反应,策划者们再精确地校准他们的下一条谎言,不断地加码,添油加醋,直到德国人对“盟军主力在加莱”这个结论,坚信不移为止。
这已经不仅仅是欺骗了,这更像是一场在国家层面上进行的、精心操控的心理学实验。而整个德军高层,都成了这场实验中,毫不知情的参与者。
整个行动分为南北两段。
“坚韧行动”的南段计划,其核心,是创造一支在地球上完全不存在的、但又庞大到足以让德军胆寒的幽灵军队。这支幽灵部队,被郑重其事地命名为“美国第一集团军群” (简称FUSAG)。
它的存在,是盟军整个欺骗战略中,场面最壮观、特效最逼真、想象力也最奔放的一幕。
这支虚构的集团军群,规模惊人。在盟军的剧本里,它号称拥有11个师,总兵力高达15万,甚至在不同的宣传口径里,被夸大到了上百万人。
为了让这个凭空捏造的庞然大物显得更加真实,盟军的策划者们,非常鸡贼地利用了德国人已知的情报。原来,德军通过无线电侦听,早就知道了FUSAG这个部队番号的存在——它最初是美军一个真实的、但从未投入过实战的行政管理单位。盟军的导演们,巧妙地抓住了这一点,将这个空壳子“激活”,并赋予了它生命。
光有番号还不够,一支王牌部队,必须得有一位令人生畏的指挥官。盟军为这支幽灵军队,选择了一位让所有德国将军一听到名字就头皮发麻的人物——乔治·巴顿将军。
巴顿本人,也十分“敬业”地配合了这场演出。他频繁地在英格兰东南部地区公开露面,坐着吉普车,到处“检阅”他那支由空气和橡胶组成的部队,对着空无一人的田野发表演讲,进一步增强了整个骗局的可信度。
这场为德国人量身定做的大型“实景秀”,是一场多媒体的杰作。它综合运用了视觉、听觉、无线电和人为的欺骗手段,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彼此呼应,共同构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象。
视觉欺骗:在英格兰东南部的肯特郡和埃塞克斯郡,也就是泰晤士河口、正对着加莱的地区,成片的田野和港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摄影棚。艺术家和好莱坞的布景师们大显身手,用橡胶制造了数百个可以充气的“谢尔曼”坦克、卡车和火炮。这些充气道具,从德国侦察机的高空视角看下去,足以以假乱真。在港口里,还漂浮着用帆布和钢管搭建起来的、惟妙惟肖的假登陆艇。为了增加真实感,士兵们还特意开着压路机,在泥地上来来回回地压出逼真的坦克履带痕迹。盟军甚至还故意放松了这一地区的防空警戒,时不时地让德国侦察机能够飞过来,拍几张照片回去交差,确保这些“证据”,能够顺利地送达希特勒的办公桌。
听觉欺骗:光有看的还不够,一支庞大的军队,必须得有声音。为此,一支二战中最神秘的部队——“第23总部特别部队”,也就是后来被称为“幽灵军队”的部队,隆重登场了。这支部队,堪称是美军的“文工团”,其成员由艺术家、音效师、演员和设计师组成。他们与贝尔实验室的顶尖工程师合作,把坦克行军的轰鸣声、工兵架设桥梁的敲击声、士兵操练的口号声,全都录制了下来。然后,通过安装在半履带车上的大功率扬声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英吉利海峡播放。这些扬声器的声音,可以传到15英里(约24公里)之外,给海峡对岸的德国监听哨,带去一种“千军万马正在集结”的错觉。
无线电欺骗:这是代号为“水银行动”的核心部分。美国的第3103信号服务营和英国的无线电单位,通力合作,制造了海量的、足以以假乱真的虚假无线电通讯。他们模仿一个真正的集团军群,在调动和准备进攻时,会产生的所有通讯流量,每天发送数百条真假混杂的电报。这些电报,有些用复杂的密码,有些则故意用简单的明码,其内容,上至集团军司令部的“高级指令”,下至某个连队炊事班抱怨伙食的闲聊,无所不包。他们甚至还编写了详细的剧本,完整地模拟了一场两栖登陆演习的全过程,让海峡对岸那些自以为是的德国无线电监听专家们,听得如痴如醉,深信不疑。
人为欺骗:“幽灵军队”的士兵们,同时还是这场大戏的群众演员。他们会根据任务需要,在自己的军服上,缝上FUSAG下属不同部队的假臂章,在吉普车上,喷涂上虚构的部队番号。然后,他们会成群结队地,开着车去当地的酒吧喝酒,在酒酣耳热之际,大着舌头,“不经意地”向当地的姑娘(其中可能就混有德国间谍或线人),泄露一些关于他们“部队”即将要从这里出发,去解放加莱的“机密”。
所有这些欺骗手段,像拼图一样,环环相扣,最终形成了一个强大到无法辩驳的证据链。德国人的侦察机,看到了集结的部队;他们的监听站,听到了繁忙的通讯;他们的前线哨所,在夜里听到了坦克的轰鸣;而他们最信任的间谍网络,则从盟军内部,发回了“千头万绪、但最终指向一致”的确切情报。
每一条信息,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盟军的主攻方向,是加莱!
这个由无数细节编织而成的巨大幻象,成功地将德军最精锐的第15集团军,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钉死在了加莱地区,为诺曼底的真正成功,铺平了道路。
就在英格兰的东南部,热火朝天地“上演”着幽灵军队大戏的同时,一场同样精心策划,但风格却截然不同的骗局,正在遥远的苏格兰,悄然展开。
这就是“坚韧行动”的北段计划。它的目标,同样是欺骗,但欺骗的对象,和南段略有不同。它的主要目标,是让希特勒本人相信,盟军除了准备横渡英吉利海峡,从正面发动攻击外,还在策划一场规模同样庞大的南北夹击——从苏格兰出发,直取德军占领下的挪威。
这场北方骗局的核心,是另一支凭空创造出来的部队——“英国第四集团军”。
在盟军的剧本里,这支虚构的部队,号称拥有25万兵力,其司令部,就“设在”历史悠久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城堡。这支部队,正在苏格兰的高地上,进行着大规模的山地和寒区作战训练,其目标,就是对挪威的斯塔万格和纳尔维克等重要港口,发动一场两栖登陆。
与“坚韧南段”那种依赖大量视觉道具的“好莱坞大片”风格不同,“坚韧北段”的欺骗手段,要微妙得多,它主要依赖于无线电欺骗。这个计划的代号,叫“斯凯行动”。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苏格兰那偏远崎岖的地形和阴晴不定的鬼天气,实在不适合部署大规模的充气坦克之类的道具;二来,盟军也无法保证,德国的侦察机,能频繁地飞越戒备森严的北海,对苏格兰进行有效的侦察。
所以,让德国人“听”到一支大军的存在,就变得至关重要。
这场“广播剧”的演出任务,由英国皇家信号兵团的第5无线电通讯组来执行。他们以极少数的人员和设备,惟妙惟肖地模拟出了一个完整集团军的、庞大的通讯网络。操作员们,在苏格兰各地之间,来回发送着虚假的无线电报文,模拟从集团军总部到下属的军、师、团各级单位之间的指挥、联络和日常通讯。
为了让这些通讯听起来更真实,他们简直是煞费苦心。他们知道,如果所有发出的信号都异常清晰,反而会引起德国监听人员的怀疑。因此,他们使用当时最先进的美国录音设备,录下真实部队在调动和训练时的各种背景噪音,然后将这些噪音,混入他们播放的假电文中,制造出一种嘈杂而逼真的战场氛围。
这场“广播剧”的剧本内容,也极富想象力。除了常规的军事指令,操作员们还会播报一些为这支不存在的部队“量身定制”的假新闻。比如,英国广播公司会煞有介事地,在体育节目中,播报一场专门为“英国第四集团军”举办的足球联赛的比分。或者,在寻人启事栏目中,发布一些寻找虚构士兵的信息。在伪造的通讯中,甚至还夹杂着士兵们用苏格兰口音,抱怨伙食里没有足够的威士忌的内容。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细节,让整个骗局,显得无比真实。
双面间谍,在“坚韧北段”中,同样扮演了关键角色。两位代号为“mutt”和“Jeff”的挪威籍双面间谍,向他们的德国上线,发送了大量关于“第四集团军”在苏格兰集结和训练的“详细报告”。他们甚至还成功地,说服德国空军,在苏格兰的斯特拉斯贝格湖附近,进行了一次低空空投,为他们送来了新的电台和经费。这次滑稽的行动,代号为“稀饭行动”。
这场针对挪威的欺骗,可以说是精准地利用了希特勒本人的战略偏执。希特勒一直以来,都对挪威有着一种特殊的、近乎病态的执念。他担心失去挪威,会切断从瑞典进口优质铁矿石的海上生命线,并且会让德国失去在大西洋上至关重要的潜艇基地。因此,任何关于挪威可能受到威胁的情报,都会立刻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坚韧北段”的战略成果,是惊人的。它成功地,将德国的大量精锐部队——包括多达12个师,总计约30万人的兵力——像木桩一样,牢牢地钉在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让他们去防守一个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敌人。
在后来诺曼底战役最激烈、最关键的时刻,这些本可以作为决定性预备队,投入法国战场的德军,却只能在挪威的峡湾中,徒劳地等待着。
可以说,“坚韧北段”,以极小的代价,就在战略上,瘫痪了德军一支庞大的有生力量。它的价值,不亚于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胜利。它完美地诠释了战略欺骗的杠杆效应:用最小的支点,撬动了敌方最沉重的战略部署。
在“坚韧行动”这台庞大而又精密的欺骗机器中,如果说充气坦克是它的躯体,虚假的电波是它的声音,那么,有一个人,就是它跳动的心脏和智慧的大脑。
他的名字,叫胡安·普约尔·加西亚。他在盟军情报部门的代号,是“嘉宝”。
他的故事是如此的传奇,以至于听起来,更像是一部惊悚小说,而非真实的历史。他以一人之力,构建起了一个庞大的、虚构的间谍帝国,并最终让阿道夫·希特勒本人,都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
普约尔,是一个出身平凡的西班牙加泰罗尼亚人,在战前,他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养鸡场主。在经历了残酷的西班牙内战后,他对法西斯主义产生了极度的憎恶。二战爆发后,他怀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决心要为他所钦佩的、当时正在孤军奋战的英国,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然而,当他三次主动联系英国驻马德里的大使馆,热情地表示,自己愿意成为一名间谍时,都遭到了英国官员礼貌而冷漠的拒绝。人家根本瞧不上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班牙人。
屡遭拒绝的普约尔,并没有放弃。他想出了一个堪称“曲线救国”的大胆计划:既然英国人不要我,那我就先成为一名德国间谍,干出点“成绩”来,再“跳槽”去英国,让他们看看我的价值!
于是,他伪装成一名狂热的、亲纳粹的西班牙政府官员,成功地与德国军事情报机构“阿勃维尔”,在马德里的负责人搭上了线。德国人被他那股“热情”所打动,很快就接纳了他,并给了他一个代号,叫“阿拉贝尔”。
在接受了几天速成的间谍培训后,他带着一些隐形墨水、一本密码本和一笔经费,被德国人派往英国,任务是去那里,发展一个属于自己的间谍网络。
然而,普约尔根本就没有去英国,而是去了葡萄牙的里斯本。
在那里,他凭借着一本英国旅游指南、几份铁路时刻表和在电影院里看到的新闻片,开始了他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创作。他向德国人报告说,自己已经成功抵达英国,并发展了一个由27名下线特工组成的庞大间谍网络。
他虚构的这些“特工”,遍布英国各地,身份各异,有码头工人、有军官、有政府秘书,甚至还有一个对红酒毫无抵抗力的、整天醉醺醺的威尔士民族主义者。他煞有介事地,向德国人发回一份又一份详尽的“情报报告”,内容从英国的部队调动,到国内的食糖配给,无所不包。
这些报告,是如此的逼真,以至于被“超级机密”截获的英国军情五处,居然在英国本土,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搜捕行动,试图抓获这个效率高得惊人的、神秘的德国间谍网——当然,他们最后什么也没抓到,因为这些人,全都是普约尔一个人编出来的。
最终,普约尔的惊人才华,被英国人发现了。1942年,他被秘密接到了伦敦,军情五处正式接管了他。因为他那高超的“演技”,他的上线,一位名叫汤米·哈里斯的军情五处官员,给他取了一个新的、日后将名垂青史的代号——“嘉宝”,以致敬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演员,葛丽泰·嘉宝。
从此,在哈里斯的指导下,“嘉宝”和他那27个“幽灵”下线,开始为盟军,上演最关键的一出大戏。他们发送的情报,真假参半,不断地巩固着自己在德国人心中的信誉。比如,他曾悲痛地报告,他手下一位在利物浦的“下线”,因病去世。他甚至还在当地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小小的讣告。德国人对此深信不疑,还成功地说服他们,为这位虚构间谍的“遗孀”,支付了一笔抚恤金。
由于“嘉宝”的情报网络“产出”实在是太惊人了,德国情报部门每天忙于处理和分析他发回的信息,甚至都放弃了再向英国派遣其他间谍的打算。他一个人,就垄断了德国在英国的全部情报来源。
在诺曼底登陆前后,“嘉宝”的作用,达到了神一般的顶峰。他发送了海量的电报,不断地强化FUSAG在英格兰东南部集结,准备进攻加莱的假象。
为了维护他的信誉,盟军策划了一步险棋:让“嘉宝”在d日凌晨,向德国人“预告”诺曼底的登陆行动,但要确保这条情报,在送达时,已经为时已晚,无法改变任何事。
6月6日凌晨3点,“嘉宝”向他在德国的无线电操作员发报,说有紧急情报。但对方,居然因为不是正常工作时间,没有按时守在电台前!直到早上8点,德军在法国的司令部,才收到了这条“紧急情报”。普约尔抓住这个机会,通过无线电,对他的德国上线大发雷霆,痛斥他们的疏忽大意,并表示“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在奋斗,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这次“失误”,反而让德国人对他的忠诚和情报的准确性,更加深信不疑。他们觉得,是自己的失职,才错过了这条宝贵的情报,内心充满了愧疚。
而“嘉宝”的巅峰之作,是在d日之后的6月9日。当时,德军高层对诺曼底的登陆规模,感到非常困惑。就在这时,“嘉宝”发出了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封电报。
他向德国最高统帅部报告,他与他的整个间谍网络,经过多方核实,确认:盟军在英国本土,仍有75个师(实际上当时只有约50个)的庞大兵力!由巴顿将军指挥的FUSAG主力部队,根本未动!因此,诺曼底的登陆,显然,仅仅是一次大规模的、具有欺骗性的佯攻!其唯一的目的,就是吸引德军的宝贵预备队南下,为主力部队在加莱的、真正的登陆,创造条件!
这份情报,最终被送到了希特勒本人的办公桌上,并被他完全采信。
它完美地解释了德军指挥官们心中所有的困惑,并迎合了他们对“主攻方向必在加莱”的预判。其结果,是灾难性的:德军最精锐的第15集团军,包括两个强大的装甲师和19个步兵师,被这封电报,死死地钉在了加莱地区,苦苦地等待着那支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盟军“主力”。隆美尔将部队调往诺曼底的请求,被希特勒断然拒绝。甚至在诺曼底登陆后整整两个月,加莱地区的德军兵力,不减反增。
胡安·普约尔·加西亚,这位曾经的养鸡场主,凭借着他惊人的想象力和非凡的表演天赋,成功地扮演了“完美的间谍”。他不仅是欺骗信息的传递者,更是整个“坚韧行动”的叙事者。他为德国人,提供了一个他们最愿意相信的、能够解释一切矛盾现象的、合乎逻辑的故事,从而利用了他们最根本的认知偏见。
因为他这卓越到无法形容的贡献,他成为了二战中,极少数同时获得了交战双方最高勋章的人——德国人为了表彰他的“功绩”,授予他铁十字勋章;而英国人,则授予他大英帝国员佐勋章。而德国人一直到战争结束都不知道他是英国间谍。
他的故事,是理想主义、智慧和勇气的非凡结合,也是世界战争史上,最不可思议的篇章之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就是天气。
一次成功的两栖登陆,需要一系列近乎苛刻的、相互矛盾的自然条件,协同作用。
月光:空降部队需要在夜间行动,以便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空降到敌后,夺取关键的桥梁和路口。这就需要有月光照明,满月是最佳选择。
潮汐:海军需要在退潮时,将登陆部队送上岸,这样,工兵们才能看清并清除德军在潮间带设置的那些致命的水下障碍物。但部队登陆后,又需要潮水尽快上涨,以便缩短他们在开阔的海滩上暴露的时间,并让后续的登陆艇,能够直接冲上岸,卸下坦克和装备。这意味着,登陆,必须在黎明前的低潮时分开始。
天气:海面必须相对平静,风力不能过大,否则登陆艇会倾覆。天空必须晴朗,云层不能太低,以便成千上万架的轰炸机和战斗机,能够找到目标,为地面部队提供支援。
将所有这些条件——月相、潮汐、天气——综合起来,1944年6月的理想登陆窗口,只有寥寥几天:5日、6日和7日。
盟军最高总司令,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最初将d日(登陆日),定在了6月5日。
然而,就在几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已经登船之际,大自然,却跟所有人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6月4日,一场猛烈的、几十年不遇的风暴,席卷了英吉利海峡。狂风大作,巨浪滔天。在这样的天气下发动登陆,无异于一场自杀式的灾难。
艾森豪威尔,面临着他一生中,最艰难、最孤独的抉择。
推迟行动?这意味着,几十万已经挤在拥挤、颠簸的船舱里的士兵,要在海上多待24小时。他们的士气和体力,都将受到严重影响,晕船会让他们丧失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保密的风险,会急剧增加。如果错过6月的这个窗口,下一次理想的潮汐和月相,就要等到两个星期以后,而届时的天气,同样无法保证。
决策的全部重担,最终都落在了盟军的首席气象官,一位名叫詹姆斯·斯塔格的英国皇家空军上校的肩上。
斯塔格和他手下那支由英国、美国、加拿大三方气象专家组成的团队,承受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他们的数据来源极其有限,只能依靠少数几艘冒着生命危险,在大西洋上收集数据的气象船和飞机,发回的零星报告。
在6月4日晚那场决定命运的会议上,当窗外依旧是狂风暴雨时,斯塔格向艾森豪威尔和所有高级将领,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预测:风暴,将在当晚达到顶峰。随后,将会有一个短暂的、大约36小时的好转期。6月6日凌晨的天气,虽然不会完美,但将是“可以接受”的。
在南威克庄园的司令部里,艾森豪威尔沉思良久,最终做出了决定:“好的,我们行动。”。整个战争的命运,就这样押在了一次天气预报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场坏天气,让德国人彻底放松了警惕。他们的气象学家预测风暴将持续数周,因此许多德军高级指挥官离开了岗位,隆美尔甚至回到了德国为妻子庆祝生日 。当盟军的舰队在6月5日晚迎着依然汹涌的海浪启航时,他们正驶向一个因天气而毫无防备的敌人。
于是1944年6月6日,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两栖登陆战,诺曼底登陆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