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时,暴雨初歇,青洋山蒸腾着湿热雾气,像秀丽的画卷。
秦瑶将车停在路边。
我们踏阶而上,爬到灵风观旧址时,看到何道通正坐在断墙前的一间小屋煮茶。
王学良和中年阿姨在陪伴。
阳光穿透古柏针尖一样的叶片,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紫砂壶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坐。”
他指了指面前两块青石,茶汤在粗陶碗里晃出细碎涟漪。
“大哥,听说这灵风观当年是你的道场,对不对?”我想知道他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何道通说:“是,我曾在这里和幻星子大战一天一夜。”
“哦,看来这里对大哥意义非凡。”
“没错。”何道通突然转换话题: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些,直接进入主题,也不试你们拳脚,只问三道题,答得上来,算你们过关。”
我与秦瑶对视一眼,点点头坐到青石上,山风掠过瓦砾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第一题。”何道通紧盯着我们,“假如你们知道幻星盟明日将血洗一座村庄,以作为震慑。但此刻前去报信,不仅会暴露自己行踪,更可能连累整个县城百姓成为下一个目标。你是救百人,还是保万人?”
何道通的问题让我们眼前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秦瑶看看我,好像说这是什么问题呀?
她有点不自信地说:“不去报信当然更为划算,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呀……”
“人命从来不是简单的数字。”何道通将茶碗重重搁在石上。“当年青云寨被围时,我若不执意返回救人,或许能保住半数兄弟。”
我们依旧犹豫不决。
他脖颈青筋微凸,“说!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我喉头发紧,眼前浮现出村民最终落难时的面容。
同时,我想起小南阳四人被曹万钢的围困时,我们大帮人义无反顾的场景。
当然还有楚炎龙在海南被邱子豪绑架后,我和刘向阳,海盗三人同样义无反顾的场景。
但是,何道通叙述的这个场景又有些不同,若不去,那座村庄会化作修罗场;若去,县城万千百姓将陷入危机。
冷汗顺着我脊背滑下,我突然想起古典谋略里有人说过,真正厉害的人,决不是逞一时之勇的人。
“我……我会暗中传递消息,让村民提前撤离。再设法引开幻星盟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县城。”
话音未落,秦瑶急切道:“可时间紧迫,哪来这么周全的法子?”
何道通盯着我,眼珠突然变得锐利:“若根本来不及安排呢?”
“那我会选择保全县城。”我握紧颤抖的双手,“但事后,我会拼尽一切,让幻星盟为死去的村民偿命。”
何道通沉默良久:“你很理智,请记住,若没有力量支撑,你拼尽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说罢,何道通第二道题来了:“若你发现朝夕相处的同伴,竟是幻星盟安插的卧底。此刻杀他,能避免更大的灾祸;放他,可能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你会亲手了结他吗?”
秦瑶猛地抬头,看着我,一脸的凶狠,好像说:“假如你吴犀牛是那样的人,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我耸耸肩,讪笑一下,心说:“我也是,假如你秦瑶背叛我的感情,我不会饶你。”
“当然要杀!那种人留着就是祸害!”秦瑶声音突然发颤,她的话让我想起了背叛我们的柳二炮。
我又想起何道通故事里的三当家。
若当初有人能察觉背叛的苗头,青云寨是否还有转机?
“我会先问清缘由。若他是被胁迫,或许能争取他倒戈;若是死心塌地……”我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我会动手杀他,但会让他死得明白。”
何道通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当年我若能多问一句,或许就不会错杀那个替三当家顶罪的兄弟。”
他往火塘里扔了把茶叶,浓烟腾起,“慈悲和软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尤其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恶。”
最后一题时,何道通说:
“若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幻星盟的老巢。但此时发现,他们挟持了数百无辜百姓作为肉盾。强攻,百姓必死;谈判,机会渺茫。你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让我头皮发麻。幻星盟的残忍手段,何道通已讲得足够清楚,我们都有亲身经历。
这个选择确实很难,简直太难了,我静静地思考。
秦瑶咬着嘴唇,突然说:“能不能先假意谈判,趁机摸清地形,再安排营救?”
“天真!”何道通冷哼,“幻星子比狐狸还狡猾,哪容你耍这些把戏!”
我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何道通说过的“破云十三式”——看似刚猛,实则招招藏着迂回变化。
“我会放出消息,说已掌握幻星盟所有罪证,将公之于众。同时联络江湖豪杰,在四周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投鼠忌器,或许会有所顾忌。”
“若他们不顾忌呢?”
“那我就亲自上阵,引开幻星盟主力,给营救百姓争取时间。”我直视老人的眼睛,“就算死,也不能让无辜者陪葬。”
何道通久久凝视着我,又看向秦瑶。他眼角的皱纹很深,那里藏着八十年的风霜。
“当年我单打独斗,只想着复仇,结果害死了许多人。”
他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你们能想到团结他人,懂得取舍,倒让我这老头子刮目相看。”
他点点头起身,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明日起,寅时三刻,来此学艺。记住,武功不过是手段,心中的秤,才是能不能行远的根本。”
何道通说这话,很明显已经认可我们了,我和秦瑶对视一眼,扑通跪在地上。
“师父,你认可我们了?”
“嗯,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拄着拐杖,朝山下走去,阿姨拾掇东西,王学良紧跟在后走了。
走出去几步,王学良折回来,笑道:“师弟师妹,恭喜恭喜。”
“啊!”原来王学良是何道通徒弟,我们的师兄。
“师兄,同喜。”我急忙说。
离开灵风观时,阳光西斜秦瑶突然说:“那些问题……其实没有真正的答案,对吗?”
我望着山峦间渐渐消散的雾气,想起何道通掌心的老茧和指缝间未愈的伤痕。
“或许真正的考验,不是要我们给出完美答案,而是让我们看清,在绝境中,自己究竟愿意为正义付出多少。”
山风掠过耳畔,带着松针的清香。我知道,这场关于人性与正义的修行大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