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蜡油滴落和林骁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那惊鸿一瞥的飞鸟图样,如同烙铁般烫在我的心上!
前世,我曾在父亲的书房密档中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那是北燕国最顶级的军情传递暗号,非皇家秘探不可用!
林骁,他竟是北燕的奸细!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瞬间将许多过往的疑点串联起来。
难怪军械案查到他这里便线索中断,难怪他对我苏家看似恭敬实则疏离,难怪他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又总能巧妙脱身!
此刻,那张可能藏匿着更多秘密的纸笺,就掉落在烛台倾倒之处,离林骁的脚边不过数寸。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整个人僵硬如石,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
“哎呀,将军恕罪,奴才该死!”管事慌忙去扶烛台,试图重新点燃。
“无妨,”顾沉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光线暗些也无妨,心正则明。”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林骁一眼。
就在这混乱的间隙,我心念电转。
直接去捡,目标太大。
我故作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惊扰,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一声:“呀!”身体顺势向着烛台方向倒去,手中宽大的衣袖看似慌乱地一拂,恰好扫过那片散落着蜡油和纸笺的地面。
“苏小姐小心!”林骁下意识惊呼,却不敢有大动作,生怕引人注意他脚边的东西。
我“哎哟”一声,被身旁的侍女扶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歉意:“都怪我,不小心惊扰了大家。”说话间,我已趁着袖袍的遮掩,用指尖巧妙地将那片硬实的纸笺夹带入手心,那朱砂的触感和纸张的质地,都与我前世所见一般无二。
“无事。”顾沉舟淡淡道,目光却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难明。
管事终于重新点燃了蜡烛,书房内恢复了些许光明。
林骁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几次想低头查看,却都被顾沉舟看似随意的问话打断。
我将那纸笺紧紧攥在掌心,心如擂鼓。
此事重大,必须尽快告知顾沉舟。
从祠堂偏阁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处理完林骁这条线的初步线索,我心中已有了下一步针对北燕细作的计划。
我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一回到自己的院落,立刻摊开那张纸笺。
果不其然,那飞鸟图样下,还有几行细密的北燕文字,虽看不懂具体内容,但这证据已是铁板钉钉!
我深吸一口气,将纸笺小心收好。
林骁这条线暂且交由顾沉舟处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昭,那个伪装成茶商的北燕细作。
我吩咐贴身侍女春桃,在苏府中提前准备好加了能产生追踪气息草药的特制物品。
当得知沈昭常去“闻香品茗”茶楼时,我让春桃带着这特制物品,装作采买药材路过茶楼门前,“不慎”让特制物品散发追踪气息,确保沈昭能接触到。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沈昭便差人送来了一篮精致的冰镇梅子汤,名义上是为昨日茶楼门前之事致歉,言语间颇为客气。
我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梅子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份“好意”,我自然要“笑纳”。
就在我思忖着如何进一步引沈昭入局时,下人通报,李尚书夫人陈氏前来拜访。
处理完沈昭这条线的初步布置,我回到院落,心中还在思索着计划的细节,没想到一场新的危机正悄然降临。
陈夫人,李月茹。
她曾是我年少时最好的玩伴,后来嫁入李家,成了尚书夫人,便渐渐与我生疏了。
更重要的是,她精于毒术,一手医毒之术深不可测。
前世,我缠绵病榻,久治不愈,便是因为她一次“无心”的误诊,给我种下了难以根除的病根。
此时,我心中已然警惕起来,回想起前世的遭遇,对她的来意充满了怀疑。
在她走进来的过程中,我表面笑着寒暄,内心却在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明月妹妹,些许薄礼,不成敬意。”陈夫人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依旧是那般温婉可人的模样。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也堆起笑容:“陈姐姐客气了,快请坐。”
寒暄几句后,我装作不经意间按住胸口,蹙眉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近来不知为何,旧疾似乎又有些复发的迹象,总是心口发闷,气息不畅。”
陈夫人笑着说:“我这里正好带来了一些我自己调配的百花酿,最是滋养身体,妹妹不妨尝尝?”说着,她便打开食盒,取出一只精致的玉壶和两只酒杯。
酒香清冽,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是上好的佳酿。
但我心中早已警惕,这酒里,必然有她为我“精心”准备的东西。
我故作欣喜:“姐姐有心了。”端起她斟满的酒杯,在她略带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
随即,我便感到一阵预料之中的眩晕袭来,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噗——”我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面前的衣襟,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明月妹妹!”陈夫人惊呼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与一丝慌乱。
我倒在软榻上,气息微弱,眼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直直地看着她。
陈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误诊”我时,我所中的那味奇毒?
那毒的解药,世间罕有,而我,恰好在重生后便开始暗中调配。
今日这杯酒中的毒,与那旧毒相冲,若无特制的双重解药,必死无疑。
而我,早已提前服下了第一重解药。
陈夫人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没想到,我竟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赌!
“你……”她声音有些颤抖。
我撑起身子,示意侍女将我扶到内室的密谈小轩。
待侍女退下,我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银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这才缓过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她:“陈姐姐,多年不见,你的毒术还是这般‘高明’。”
陈夫人强作镇定:“妹妹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我嗤笑一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尖锐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鲜血瞬间涌出。
我将那滴血珠滴入方才她未曾动过的那杯百花酿中,推到她面前,“昔日你教我,顽疾需下猛药,以毒攻毒方是上策。今日,你可愿与我再赌一局?看看这杯酒,你敢不敢喝?”
那血珠在清冽的酒液中慢慢散开,妖异而诡谲。
陈夫人看着那杯酒,又看看我带血的指尖和决绝的眼神,当年的李月茹,也曾有过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情。
“苏明月,你……”她猛地伸手,想要打翻那杯酒。
我早有防备,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变色。
指尖的银簪,不知何时已悄然抵在了她手腕的脉门之上。
“姐姐,这局棋,你还没输呢。”我一字一句,冰冷如霜。
小轩之内,气氛一触即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外面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隐约的惊呼,正朝着小轩的方向而来!
“砰——”
一声巨响,小轩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我瞳孔骤缩,握着银簪的手又紧了几分,目光如电般射向门口。
只见苏明玉,我那位一向自视清高、厌恶府中阴私的堂姐,此刻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惊惶与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手中紧紧攥着几封信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苏明月!”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你看看!你快看看苏婉儿那个贱人!她……她竟然和那个沈昭……这是他们的私信!她前几日神神秘秘塞给我,说那个沈昭身份诡异,她怕引火烧身,万一……万一她出了事,让我把这些交给你,求你念在姐妹情分上保她一命!这个蠢货!她自己招惹的祸事,凭什么拉我下水!”
苏明玉语无伦次,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又怕被牵连,这才不管不顾地将苏婉儿卖了个干净。
苏婉儿与沈昭的私信?我心中一动,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陈夫人此刻已是面无人色,苏明玉的突然闯入和这番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疯狂,猛地一咬牙!
不好!藏毒银牙!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中警铃大作!
前世便听闻有些死士会在牙槽中藏匿剧毒,一旦事败,便咬破毒囊自尽,死状惨烈,毒气甚至能波及旁人!
“贱人,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厉喝一声,反应远比她赴死的决心更快!
左手疾探,一把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其无法合拢,右手则闪电般从腰间早已备好的一个牛皮囊中抽出另一只更小的、内衬特殊药材的丝绸口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了她的口鼻之上,同时飞快地用系带在她脑后勒紧!
“呜……呜呜……”陈夫人剧烈挣扎,眼中迸发出惊恐与怨毒。
她万万没想到,我竟连她自尽的后路都算计到了!
那毒囊在她口中虽已破裂,但毒液和毒气尽数被我特制的丝袋阻隔,丝袋内层浸泡过的药草还能中和一部分毒性,防止其立刻毙命。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向内室一角,那里有一个之前我在探查苏府时就留意到的通风口,平日里用来散屋内熏香。
我曾在探查苏府的情节中,提到过这个通风口有些特殊,似乎有一条隐秘的通道。
我迅速打开通风口的暗阀,将套着丝袋的陈夫人的头部对准了洞口。
那丝袋虽能阻隔一时,但终究无法完全密封,必然会有少量毒雾溢出,正好顺着这通风管道飘散出去!
而这通风口,其中一条分支,恰恰通往府内一处偏僻的废弃暖房,与沈昭那间“闻香品茗”茶楼后院的某一处隐秘排气暗道相连——这还是我前世苏府败落后,意外发现的苏家早年修建的逃生秘道之一,想来沈昭也是利用了这一点,不知在那里布置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毒香机关”。
“陈姐姐,你这毒,可别浪费了。”我声音冰冷,带着一丝戏谑,“沈昭不是喜欢闻香品茗么?这份‘惊喜’,想必他会喜欢的。”
我拉起兀自惊魂未定的苏明玉,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苏明玉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闻言连连点头,被我拽着踉跄向外。
刚出小轩,便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以及陈夫人被毒性折磨得变了调的、模糊不清的闷哼与翻滚声。
紧接着,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子声音带着惊疑响起:“什么味道?月茹?是你吗?”
是沈昭!他果然被这异常的气味引来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脚下毫不停留,带着苏明玉迅速从另一侧小径撤离。
几乎在我们前脚刚离开苏明玉院落的范围,远处便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衙役们呼喝抓人的动静。
“奉命搜查!所有人不许动!”
苏明玉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
我扶住她,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这阵仗,看似凶猛,实则更像是……一场刻意为之的表演。
顾沉舟,又是你在暗中操作么?
故意泄露些似是而非的“细作”线索给京兆府,引他们来苏府,既是敲山震虎,也是在为我清理后续的麻烦,顺便将水搅浑,让某些人自乱阵脚。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我将苏明玉安顿好,又处理了些手尾,待一切喧嚣似乎都沉寂下去,已是深夜。
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我悄无声息地避开府内巡逻的家丁,熟门熟路地翻墙而出,直奔城南的城隍庙。
有些消息,必须尽快传递出去,也有些布置,需要亲自确认。
月色如水,倾泻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城隍庙偏殿的檐角在阴影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宛如蛰伏的巨兽。
我身形如狸猫般轻巧,潜入偏殿之内。
这里香火早已断绝,积满了灰尘,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走到最内侧那尊缺了半边耳朵的山神泥塑背后,按照约定的方式,轻轻叩击了三下。
确认暗格开启后,迅速将一封蜡丸封好的密信塞了进去。
正待转身离去,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呼吸声,自身后不远处的暗影中传来。
那呼吸绵长而克制,若非我五感远超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我脊背骤然一僵,浑身汗毛倒竖!
心跳在瞬间漏跳一拍,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是谁?!
我猛然回首,厉声道:“谁在那里?!”
回答我的,只有夜风穿过破旧窗棂发出的“呜呜”声,以及我那依旧在胸腔中剧烈回荡的心跳。
暗影幢幢,空无一人。
但我深知,方才那感觉绝非错觉!
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带着审视与探究,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我罩来。
我的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软鞭。今夜,恐怕无法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