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族长似乎在疏远张起灵,除授课之外,其他时间都以忙于族中事务为由,拒绝任何相处。
张起灵明显察觉到族长的态度,他专心听讲,整个人都显得十分乖巧,不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会过问族长之前的事,倒像是真正忘记泗州古墓的事。
见此,族长松了口气,更加专注于打破陈旧秩序,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去除残酷的水狱私刑,保留些唬人的惩罚方式,因生育率过低而产生的胡乱指亲规则,也同样剔除,女性不该是维持生育的工具。
张家人是严谨深沉,为追求血脉,长生信仰,到了一种疯魔的地步,混乱的繁衍交合,只为诞下孩子,甚至近亲繁育,这一现象太过普遍,导致老板极为不适,在前面一系列铺垫后,终于可以完全斩断这样的规则。
维持血脉的方式就是领养大量特殊的孤儿,他的暗网采摘大量藏海花运往南部,将一个正常人转变为拥有张家血脉,就需要这些藏海花。
解决血脉问题后,他彻底改写族规,打破内外家的阶级制度,每一步都进行的十分困难,千万年来筛选出来的规则就此打破,面临的挑战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牵一发而动全身,上上下下的微小问题都足够烦心的了。
也不是有意避开张起灵,他根本没有时间,所以碰面的机会很少。
青年坐在堆积的书卷前,眉心紧蹙,似比之前更加孱弱,说话时明显中气不足,语调缓慢,每说完一句话,就会稍稍气喘,他已经竭力控制了,但效果微乎其微,只好将引导课程的话术简洁再简洁。
“族长,外家事务交予我来处理。”张起灵静静坐在书案旁,在族长说完最后一句话,才缓缓开口,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老板一听,紧皱的眉心放松下来,侧头看向这个新任小族长,刚想答应下来,一个词崩了出来:雇佣童工。
身旁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就站起身走到族长身侧,低着头静静望着他,“如果族长担心,守夜人可以辅助我。”
站在门口的张怀生闻言立即睁眼,默默收紧拳手,谁说小族长没有心机的,为了将他从族长身边调走,什么话都可以说,偏偏那个附在族长身上的家伙吃这一套,居然答应下来!
他直接拉开门,刚一踏入,就见族长伏案处理家族事务,少年站在身侧,低着头凝望着族长,双眸半垂,睫毛阴影投在下侧,深黑瞳孔穿过捕食者的侵略性,在族长抬头时,转瞬归于寂静的监视状态。
而族长无知无觉,长发垂在身前,暴露出脆弱的后颈,落在少年眼底。
张怀生的怒意直接被浇灭,看向张起灵的眼神变得深沉可怕。
老板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宣纸交给张起灵,“照着上面去处理,张怀生供你驱使。”
听到“张怀生”这三个字,少年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在转身之际,目光落在炭盆里的药渣,脚步忽地一停。
“族长,药凉了。”
冷不丁的开口,叫老板微微愣住,他看向手边的药碗,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在张起灵的视线下,只好端起药,仰头灌入口中,主打一个只要喝得快,味觉就感受不到苦。
但喝得太急,又太难喝,最后一口呛到了,溢出的药汁顺着下巴滑落衣襟,胸腔共鸣强烈的似乎要震碎苍白肤色下的青瓷血管。
张起灵蹲下身,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担忧,“族长……”下一秒,一道黑影闪过,张怀生拍着族长的后背,几乎将他半抱在怀里。
青年因剧烈咳嗽,呛出的泪蓄在眼尾,苍白肤色升起淡淡的粉,好不容易缓过来,涌上的血根本压不住,一抹红从唇缝溢出,脆弱的可怜。
【A631,我想……】
【宿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别想。】
张瑞山:“想什么?”
A631冷冷道:“宿主想用精神力修复你的身体。”
“奥。”张瑞山点点头,低声喃喃:“这个可不行……”
而面对四只担忧的眼睛,老板:“……”
沙哑尾音裹着血腥气滚落,说“没事。”时,气声像生锈的琴弦刮过。
张怀生立即要背着他去找阿妩,还未有所动作,族长直接推开他,带着一身病气拨动轮椅朝内室走,在两人起身阻拦时,他开口:“滚出去。”
很少骂人的族长,此刻用了“滚”字,明显情绪不对,很快,他们就听到,“外家的事,处理干净。”
关好房门后,老板终于卸下面具,安安静静地靠在墙上,他厌恶失去控制的感觉,满脸都写着疲惫与麻木。
等回到店里,他就写下一个牌子,内容就是:不接张家人委托!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年末。
西部档案茶马宗处理好之后,张海琪回到本家,这次回来的人,多出一位,正是和张海杏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脚上扣着锁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脸上的表情与神态不曾变化,她仰头看向大房檐下的红灯笼,似乎奇怪这个家族还有这样热烈的颜色。
张海杏在她身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大致能猜出她的想法,就兀自开口:“张家人也是人,需要过节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这个孩子,她怔怔地望着红灯笼,就连走远也要回头看。
张海杏并不理解师父为什么要她观察这个汪家派来的卧底,从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也似乎能理解师父的用意,或者说族长的用意。
再次踏入家族内,见到了之前未曾有的景象。
出去的时候,家族内乱严重,回来的时候,却是一片祥和安逸的样子。
族中孩子穿着新衣服围在小商贩面前,争着抢着买彩纸糖果;少年蹲在门口低头看着书;蒸腾的雾气携来食物的诱人香气,一点都不像……张家。
张海杏睁大眼睛,伸手握住师父的手,“师父师父,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张海琪罕见的沉默一会儿,拉着小徒弟的手往本家走去。
“小妹!”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张海杏脚步一顿,猛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哥哥。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
五年了,整整五年。自从哥哥自告奋勇前往泗州古墓,她再也没见过他。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张海杏咬了咬唇,猛地冲了过去,扬起手,作势要打。张海客见状,笑着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久违的拥抱。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记结实的拳头。
“小妹!你打我干嘛?”张海客捂着肩膀,故作委屈地喊道。
张海杏红着眼,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力道丝毫不减。她跳着脚,边打边凶:“非要逞能!你难道不清楚去了就是死吗!五年连个信都没有!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她还不解气,抬脚就踹了过去。
“路过”的张海也靠在墙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小妹揍得好。”
张海客正想着怎么如何哄妹妹,就听到不合时宜的嘲笑,“闭嘴。”
“就不。”张海也耸了耸肩,笑得更加放肆。
不远处,张海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摇了摇头,转身带着身边的小姑娘继续向前走去。她们要去见的,是族长——不,现在应该叫他大祭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