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对陈俊生而言,在港城的繁华夜幕之下,突如其来的枪击事件,就是对这句话最直接的验证。
他在内地,自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一路披荆斩棘,春风得意,除了跟萧山公子哥李云峰之间的冲突,略有波折之外,其他时候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难关。
但是,来到港城的第一天晚上,没有任何预兆,事先也没有收到半点情报,死亡阴影骤然降临。
“砰”的一声枪响,对方对准陈俊生直接扣动扳机!
好在陈俊生比较谨慎,察觉到不远处的这台车靠近得有些突兀后,心理上就有所防备。
因此在看见车里有人做出掏枪动作的瞬间,便猛地俯身压低自己和瑶姨、沈晚秋的重心。
枪响之际,陈俊生陡觉一股灼热的劲风从耳边飞掠而过,瞬即温度骤降,右耳之上的头皮好似被锐器剐蹭般传出痛感,数秒之后,鲜血染红半边脸。
“俊哥!”
罗援朝反应非常快,几乎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经纵步如飞般出现在陈俊生跟前。
这小子体型如盾,反手掏枪,悍不畏死的迎着对方接踵而至的第二枪、第三枪,正面还击。
“砰!”
“砰砰!!”
枪声大作。
罗援朝的枪法早就在他父亲的调教下,练得炉火纯青,即使用的是手枪,一枪打出去,依旧直接命中对手眉心,当场毙命。
但他自己也不好过,因为身后护着的是俊哥、瑶姨和晚秋同志,生死关头他不能闪,也不能躲,对手连发两枪,第一枪打在他右肩上,第二枪则严重失准,打在街边路灯的灯柱上。
这时,逛街的群众开始尖叫着逃离枪战现场。
负责暗中警戒的便衣们迅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沈晚秋吓得小脸苍白,枪声在耳边接连响起,她只觉有金属嘶鸣声在脑子里盘旋,整个人都傻了,木木的,不知道如何应对,双腿发软,连逃跑的本能都丧失了。
不过,转头看见陈俊生脸上的鲜血时,她又立刻从极度恐慌中回过神来,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像兔子似的一动,毅然决然地把他扑倒在地,心里疯狂的想着:“死就死吧,我为你死了,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似乎在回应沈晚秋的心声。
沈晚秋后背发凉,娇躯轻颤,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中枪了。
她眼眶红透,梨花带雨地望着被自己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的陈俊生,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跟他说,还有万般的不舍凝固在眼眸之中。
“小沈,小沈,你受伤了吗?”
直到便衣们解决掉车上所有人,瑶姨抬手轻拍两下沈晚秋的后背,晚秋同志才猛然间从丰富的“生离死别”心理活动中回过神来。
她深吸几口气,发现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颊有泪又有汗,身上汗湿重衫,但却没有热气,心口悸动不已,双手冰凉,颤声回应:“我,我应该没事,俊生哥受伤了。”
“我也没事。”陈俊生捂着耳朵,虽说出血量有点吓人,但终究只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他翻身而起,急切问道:“援朝,你怎么样?”
“我有事…俊哥,我流了好多血,好像有点要死了。”
罗援朝这个铁憨憨,肩上中弹,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眩晕感袭上心头,真想倒头就睡。
刚开始中弹那会儿,他感觉就像被车子迎面撞上似的,通的一声,全身骨头都在震,但却几乎没感觉到疼,心跳噗通噗通的跳得飞快,满腔的悍勇,杀意炽烈,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在闪烁:我可以死,你们全都别想活。
而现在,他已经开始觉得冷了。
原来子弹打在身上是这种感觉。
真不知道当年老爷子在朝鲜战场上中了三枪,遍体鳞伤,最后是怎么拖着残躯,活着回来的。
“俊哥,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我爸知道,不然他肯定会嫌我不中用,跑港城来给他丢人了。”
陈俊生背着罗援朝上车赶往医院时,罗援朝硬挺着絮絮叨叨:“俊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娶个腰粗,屁股大,胖乎乎,一看就能生儿子的媳妇。”
“俊哥,我刚才什么都不怕,现在却突然有点窝囊,有点怕冷,有点怕死…”
“别怕…”
陈俊生这辈子,捅出天大的篓子都没慌过,此时此刻,身心俱颤,无论如何难以镇定下来:“援朝,别怕。”
“死不了的,轻伤而已,我正在带你去医院。”
陈俊生在安慰罗援朝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港城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疗条件,走到鬼门关都能把你拉回来,你咬咬牙给我挺住!”
“深呼吸,眼睛睁大点,别打瞌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不吭声!”
罗援朝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听不见俊哥在说什么。
他只是迷迷糊糊的在想,从当初跟着俊哥进县城卖酒糟,再到杭城,办瓜子厂当厂长,然后采砂场,三十六台解放卡风风火火连轴转,热热闹闹赚大钱…
短短的不到一年,好像就把自己这辈子近二十年的好日子都体验完了。
过往的一切,就像电影下乡时,手摇式放映机呼哧呼哧,一帧一帧的影像浮现眼底。
亏吗?
不亏。
后悔吗?
不后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老子罗援朝,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罗援朝嘴角动了动,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来,眼睛也睁不开了,身子倾斜着靠在车窗上,呼吸声从起初的急促,逐渐变得沉缓,然后细微。
警车在两侧开道,
陈俊生一路飞驰。
两分钟后,他背着浑身浴血的罗援朝冲进医院,直奔急诊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