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正在看着儿子睡觉,见王凝之回来,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寻阳逗留这么久。”
期间王凝之差人送信回来过,只说有事耽误了,要在江州待上几日。
王凝之将豫州和洛阳的战事讲了一遍。
听说何午阵亡,谢道韫也是潸然泪下,当初一同坚守金墉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成永诀。
王凝之说了自己去找谢安的事,“司州不给我,我本来已经忍了,但发生这种事,我不得不再争一下。”
谢道韫的顾虑和谢安一样,觉得那就是和桓温翻脸了,就算拿回司州,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王凝之蹲下来看儿子,“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急的人可不是我。”
三月,司马丕按道士传授的长生之法,断谷、服用丹药,导致中毒,不能理政,太后褚蒜子再次临朝摄政。
豫州之战结束后,朝廷追究桓豁的责任,差人召他回京问罪。
此前靠土地和减税吸引的流民,在此次燕人的袭击中被掳走三千多户,这还不算被攻破城池和关隘造成的损失。
桓温对此颇为恼怒,他正在筹备北伐,偏偏燕人抢先动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追究战败的责任,本来是常规流程,桓家就是这么得到豫州的,依桓温所想,他只需要将桓豁降级处理,表明个态度,这事就过去了。
但朝廷这次的态度稍显强硬,竟然遣人到许昌,召桓豁回京,向廷尉说明情况。
桓温又急又气,率军进驻合肥,给朝廷施压。
好巧不巧,天子司马丕在这个时候出事,事情又有了变化。
王述和谢安等人上朝后,力劝摄政的褚太后和辅政的相王司马昱要赏罚分明,丧失国土,使百姓蒙难,岂是稍加申斥,降级做做样子就可以的?
于是桓豁还是被带到了建康的廷尉府。
谢安等人算准了桓温是色厉内荏,豫州战败天下皆知,他若是为了袒护自己的兄弟,执意不肯让步,之前苦心经营的形象就破灭了。
所以这一步看着危险,其实大家都心中有数。
桓温不是王敦,他好面子,做不出带兵进京清君侧的事。
王凝之老实地待在家中看着大人物斗法,这种级别的较量他还上不了场。
双方一直拉扯到五月,最后约定在姑孰(今马鞍山当涂)碰面解决此事,朝廷这边,由司马昱带着谢安前往。
出发前,谢安差人传王凝之上门,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回到司州后,还能镇得住?”
时隔三年,洛阳变化不小,若是王凝之没有把握,那朝廷这番操作就成笑话了。
王凝之十分肯定地回答:“可以,只要让我回去,必定能重振司州。”
谢安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朝廷的选择不多,除了王凝之,也没人愿意去洛阳,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那你回去准备下,等我们返京,你就可以出发了。”
王凝之表示反对,“这个不急,我先在京中等子敬完婚,然后去江陵拜见桓大司马,最后再去上任。”
谢安表情古怪,“你这么说,就不担心我觉得你是和桓元子串通好的?”
“当然不会,”王凝之赶紧送上恭维的话,“凝之这点小心思,哪里能逃出叔父的法眼。”
谢安哂笑道:“真不知你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奸。”
王凝之诚意满满,躬身作揖,“我都可以,看叔父需要哪样的。”
这个话题,就这样以玩笑收尾。
司马昱带着谢安坐船前往姑孰,桓温也从合肥赶到。
三人先叙别情,再谈山水,最后才慢慢地聊到正事上来。
桓温表明态度,“此次燕人来得突然,又以掳民为先,豫州防备不当,确有失职,事后已经在竭力补救了。”
谢安代替司马昱说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大司马的,但桓豁应对失当,若不加以惩处,恐怕难逃悠悠之口。”
由他来说这话比较合适,毕竟谢家的豫州就是这么丢的。
桓温说出自己的方案,“经此一事,我决定亲自部署豫州的防务,也为来年的北伐做准备。”
他的底线,是罢免桓豁,自领豫州刺史。
司马昱按照来之前商量好的说辞,笑道:“大司马若能亲自安排,朝廷就放心了。”
桓温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容易,看向谢安。
果然,谢安为难道:“此次燕人入寇,豫州之外,司州也遭劫,阳城被攻破,虎牢关的两千守军更是全军覆没,河南太守邓遐亦难辞其咎。”
桓温得到桓冲传信,知道朝廷这是在为王凝之鸣不平了,辩解道:“邓遐不顾全局,确有过错,但几次与燕军相遇,都奋勇杀敌,夺回百姓,也算将功补过了。”
邓遐的鲁莽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替桓温背锅,要不是桓温让他出战,他也不至于带着洛阳军在中原和燕人你追我赶。
谢安并不反对桓温的话,“大司马说的是,但此战足见邓遐此人不堪大用,先前大司马举荐他为司州刺史,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欠妥?”
他的语气平和,但有理有据,步步紧逼。
来之前,桓温就知道司州是保不住了,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拱手相让,于是明知故问道:“那朝廷觉得派人掌管司州更合适?”
谢安打起了感情牌,“听说大司马在逸少临终前,便已经答应举荐叔平为司州刺史,如今叔平孝期已满,大司马怎么忘了?”
桓温脸色变了下,笑道:“如何能忘记,只是司州毕竟强敌环伺,不忍故人之子身临险地,打算给叔平安排个更好的去处。”
谢安抚掌赞道:“我就知道以大司马为人,不至于苛待叔平,不知打算安排到哪个州?”
不给司州,那也得是个别的州,总不能给个郡糊弄下,或者留在建康做个清官吧?
桓温犹豫了,谢安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提议安排到广州或者交州这样的偏远之地,肯定会被他取笑。
但谢安立马提供了台阶,“我觉得大司马多虑了,叔平毕竟年轻,还需要磨练,司州是他待过几年的地方,又与大司马的荆州相邻,方便照拂,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桓温哈哈一笑,“安石这么说,倒显得是我不信任叔平了,那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