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么快进入正题,王凝之淡然一笑。
“边境小民,比不得江南的诗书人家,首要仍是温饱问题,黄河两岸战乱频发,民风彪悍,但恩怨分明,不失纯粹。”
车胤微微颔首,显然对这番描述还算满意,“听闻使君在洛阳设学校,兴儒学,不知情况是否属实?”
“设学校是有的,兴儒学则言过其实,”王凝之坦诚道:“司州之地,岁岁征战,仓廪未实,衣食不足,远远还没到实施教化的时候,目前的教育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车胤笑问:“使君句句不离战事,就不怕我们退缩了吗?”
“总要将实情告知诸位,”王凝之答道:“上党和汲郡才经历了战火,百姓流离,田园荒芜,又有燕军袭扰,确实有些棘手。”
吴隐之见他略过了荥阳,问道:“荥阳郡情况如何?”
“荥阳没有这些问题,”王凝之笑道:“吴府君只管放心施政,安全的事我来保证。”
吴隐之点点头,不再多问。
车胤又问:“我此去上党,使君可有什么指点?”
“不敢当,”王凝之沉吟道:“依我之见,上党眼下还是战场,府君不如暂时在河南或者河阳落脚,组建班底,等北方稳固,再行北上。”
上党现在就两个县,还设了一州一郡,车胤去了不得和邓遐抢地方。
车胤不悦道:“朝廷既然任命我为上党太守,我岂能因为前线危险就躲在后方。”
“府君误会了,”王凝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前线之地,流民都避而远之,所以是由军士进行屯田,府君去了,也无事可做,不如在后方先准备着。”
车胤明白过来,拱手向王凝之说道:“是我唐突了,使君勿怪。”
王凝之笑道:“边境不比江南,很多事都得因地制宜,府君若不嫌弃,可以暂时在河阳城处理公务。”
江南多地也设有侨置的州郡甚至县,有地管地,无地管民,所以王凝之这个提议并不奇怪。
车胤笑道:“却之不恭,那我就先愧领了,等了解清楚上党的情况,再做决断。”
桓伊见王凝之的安排甚为妥当,笑着问道:“使君不可厚此薄彼,也得教下我到了汲郡如何处置。”
“汲郡情况不一样,”王凝之笑答:“燕军上次受挫,暂时不会主动出击,桓使君只需沿淇水和清水布置少量守军即可,万一燕军来犯,兖州和司州收到消息,水军可快速从枋头支援。”
桓伊叹服,“难怪使君能在司州坚守多年,胸中自有丘壑,一切尽在掌握。”
王凝之谦虚道:“不过勉力维持而已,这些年反反复复,有胜有败,只能说尽我所能了。”
三人又打听了下边境的其它情况,王凝之知无不言,一一告之。
简单的接风宴之后,王凝之便带着家人先返回了金墉城。
结伴北上的三人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对这个年纪轻轻、便能威震一方的王家子弟有了新的看法。
车胤是京城清谈场上的常客,桓温和谢安的座上宾,叹息道:“十几年前,这位王使君为了他父亲王右军的事,去江陵寻求桓公帮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日再见,简直判若两人。”
桓伊若有所思,问道:“听说他在那时,便力劝大司马北伐,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车胤想起往事,不禁心生感慨,“当年他和郗嘉宾都是北伐的坚定支持者,谁曾想二人会变成今日这番局面。”
他们几人对朝中情况看得分明,王凝之愿意交出汲郡和荥阳,那是想寻求盟友,可郗超代表桓温,想做的是分裂司州,于是才将家世一般的几人调来。
吴隐之话语不多,沉声道:“只要他不辜负朝廷和百姓,我愿意听他调遣。”
车胤和桓伊对视一眼,他俩情况不同,所以未作表态,三人就此散去。
回到洛阳的王凝之变得忙碌,司州这台战争机器再次运转起来。
这次的目标是上党。
与以往不同,这次要进攻的,是亲自坐镇长子,对王凝之严加防范的慕容垂。
所以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双方在羊头山一带布满哨兵,只要王凝之大军一动,慕容垂立刻就会做出反应。
春节过后,司州军开始换防,去年征战河北的士卒部分转为守城,重新集结的常备军和府兵则开赴河内。
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经陆路或者水运,到达河阳,然后沿着曲折的太行陉送往高都。
王凝之将卢氏和陕城的防守交给李盛,要求就一条,守住崤函道,寸步不让,城池丢了,那就在山中层层设防,一直守到函谷关。
邺城方面,王凝之也不是毫无防范,他去信兖州的谢玄和青州的王肃之,让他们屯兵黄河南岸,使北岸的燕军不敢轻举妄动。
三月,刘牢之从卢氏返回洛阳。
王凝之带着他一起前往河阳,准备去野王与沈劲会合,而邓遐已经在泫氏备战了。
对手是慕容垂,王凝之将手中能打的牌全亮了出来。
来河阳不久,就遇上这场大战的车胤拦下王凝之,问道:“使君这是又要伐燕?”
王凝之点头,“慕容垂屡次寻衅,边境不宁,我决定主动出击,攻取上党。”
车胤面有怒容,高声质问:“如此大事,我身为朝廷任命的上党太守,为何毫不知情?”
“军事行动,府君不必多问,此战若胜,上党便可光复。”王凝之不打算让他参与进来。
一身甲胄的王凝之,完全不复正月里温文尔雅的模样,表情严肃,眉头紧锁,但车胤丝毫不惧,坚持道:“既是出兵上党,我理应同行,在军中效力献策。”
王凝之仍是一口回绝,“此事不容商议,府君有心了,我会命人送回战报。”
他不了解车胤,更谈不上信任,眼下大战在即,没必要增加这种未知的因素。
车胤还要再争,王凝之已经飞身上马,带着众人向野王疾驰而去。
尘土飞扬之中,车胤后退几步,大怒道:“穷兵黩武,刚愎自用,王叔平你怎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