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建康城,废帝带来的血腥味已经散去,恢复了一片繁华景象。
许龙穿过寒碜的竹篱城墙,天师道人的身份让他在京城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东海王府外。
门口的匾额处空荡荡的,因为朝廷刚刚下旨,降封东海王司马奕为海西公。
许龙来得还算及时,再晚一点,司马奕就要离开京城了。
通报进去后,司马奕很快便接见了许龙。
作为废帝,接见朝臣他是不敢的,但道友拜访,还不用那么紧张。
但许龙开口的一句“陛下”就让司马奕坐不住了,赶紧阻止道:“我已退位,道长不可胡乱称呼。”
许龙坚持道:“陛下无辜被废,我教中人极为愤慨,欲助陛下重登大宝。”
司马奕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让身边的人出去看着,低声道:“道长莫不是来害我的,这种话可不能瞎说。”
许龙十分淡定,“只要陛下愿意,我师彭城卢祭酒自当效力,天下教众千千万,助陛下杀入宫中、夺回皇位,又有何难?”
司马奕摇摇头,“道长别说笑了,就凭你们,手无寸铁的,拿什么跟禁军斗。”
许龙故作神秘道:“这个不用陛下担心,我既然敢入京来见陛下,自然是还有别的助力,绝对有实力跟大司马斗上一斗。”
见他如此自信,司马奕猜测道:“你来自彭城,这个助力莫非是指的郗刺史?”
许龙为了保证天师道的首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教信徒甚多,一旦打出助陛下复位的旗号,天下教众莫不云集景从,区区禁军何足道哉。”
这牛吹得司马奕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有接话。
好在屏风后及时传来几声咳嗽,他清醒过来,摇头道:“道长你去吧,今日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到。”
许龙不满地看了眼屏风,还要再劝。
司马奕已经招来仆役,下令将他礼送出去。
许龙离开后,屏风后转出一位妇人,却是司马奕的保母,说道:“这种人是为投机而来,不能相信。”
司马奕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就算成了,我也不过是从昔日大司马的傀儡变成他们的傀儡。”
保母不屑道:“我看成不了,这帮见不得人的真要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
许龙走出王府,郁闷地回头啐了一口。
突然几个人从墙角处冲了出来,将他按倒在地。
许龙用力挣扎,大喊道:“我是天师道卢祭酒座下弟子,何人如此放肆?”
几名壮汉不甘示弱,“什么卢祭酒,没听说过,我们是御史台的。”
许龙一愣,“御史台为何抓我?”
几名大汉押着他起身,“休得多问,进了御史台你就知道了。”
许龙心中暗暗叫苦,应该是一直有人盯着司马奕这个废帝,自己大意了,好在没被抓到现行,只要自己咬死是交流教义,官府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毕竟司马奕肯定不会戳穿自己的。
不过到了御史台,许龙发现御史中丞赫然是王凝之的亲弟弟,王操之。
许龙大喜,不停地朝王操之使眼色,表示自己想和他单独聊一下。
王操之倒是没拒绝,挥手遣散了一干下属。
许龙急道:“我是奉司州王刺史之命,前来拜见陛下的。”
王操之哦了一声,“是吗,那你和海西公都聊了些什么?”
许龙看他这态度,心生疑窦,“王中丞不知道吗?”
王操之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知道你去拜见了海西公。”
许龙犹疑不定,试探道:“都是误会,中丞不如遣人去彭城问下王使君。”
“去彭城做什么,我阿兄人在洛阳,”王操之漠然道:“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许龙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兄弟联手,设局害我?”
王操之站起身,面露不屑,“不要高估了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他走了出去,招手让那几名壮汉过来,“让他招供,天师道信徒不满大司马擅权,想助废帝夺回皇位。”
一人问道:“这个人如何处理?”
王操之木然道:“他嘴太不严了,明日你就上报,犯人受刑不过,死在狱中。”
废帝府外的动静早就有人发现了,一条劲爆的消息很快传遍建康城:徐州天师道祭酒卢竦意图兴兵,助废帝复辟。
而在此之前,郗超收到父亲病重的书信,已经向朝廷和桓温告假,离开了建康。
所以这条消息在京城发酵的时候,郗超正在赶赴彭城的路上。
谢安隔日便发现了这件事的猫腻,喊来王操之,直接问道:“这是叔平授意的吧,他想做什么?”
王操之摇摇头,“我不知道谢公在说什么。”
“连我都不能说吗?”谢安皱眉道:“他将天师道拖进来,却又主动暴露他们,有什么目的?”
王操之默不作声,王凝之没交代的事,他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可人是你抓的,这事瞒不过去,”谢安仍在喃喃自语,“天师道要是知道了,不得立马和叔平翻脸。”
这个问题王操之解释了,“人是御史台抓的,与我何干,我果断出手,是为了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谢安闻言,苦笑了两声,“叔平怎么变成这样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牺牲无辜的人。”
他懂了王操之的意思,许龙在废帝府外表明了身份,留着是祸患,死在狱中,反而是为了保护天师道,以免牵连更多。
王操之沉默一阵,这才道:“谢公可以退,阿兄不能。”
说完他起身行礼,走了出去。
谢安发了会呆,突然有点理解皇位上的司马昱。
这京城,真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郗超心急火燎地赶到彭城,郗愔已是花甲之年,病重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不过他来到徐州刺史府外的时候,发现一切平常,进进出出的衙吏恭敬地向他行礼。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相熟的,郗超赶紧问道:“我父亲在哪?”
那人一脸的莫名其妙,“使君正在后堂……”
不等他说完,郗超已经快步穿过中庭,向后堂跑去。
还没到门口,他便听到堂中传出的爽朗笑声。
进门一看,郗愔坐在主位,正在招待客人。
一人坐在下首,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正是王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