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王凝之收到天子不豫的消息。
他找来洹水对岸的谢玄,告之此事,想提前商量下对策。
谢玄怪道:“姊夫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不过是陛下生场病而已,你不会就打算撤兵吧?”
王凝之拍拍脑门,谢玄还没收到谢安的书信,以为司马昱只是病重,但王凝之却知道,这个窝囊皇帝终于要修道成仙了。
“你听我的,过不了多少日子,天下驾崩的消息就会传来,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谢玄将信将疑,“就算是这样,我们都已经开打,建康的事也够不着。”
他以为王凝之是担心建康出变故,想回去看看,稳定朝局。
王凝之却道:“我不是说建康的事,我是说我们这里,或许可以利用此事做些文章。”
可怜的司马昱。
谢玄的脑子转得很快,“姊夫是说佯装撤军,诱使敌人追击?我看慕容评不会上这个当,他只想目送我们离开。”
“慕容评确实是不动如山,可其他人呢?”王凝之笑道:“比如慕容德和慕容桓,我看他们就不一定能忍住这诱惑。”
谢玄嗯了一声,思忖道:“眼下处于僵局,贸然退兵,燕人未必敢追,还是得再次交上手,显得事发突然,他们才会心动。”
王凝之抚掌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你回去之后,重新进攻长乐城,我会传令朱序,让他出兵骚扰魏县,干扰慕容德,等建康的消息传来后,我会在顿丘郡内等你们过来。”
商量已定,谢玄看着王凝之,好奇道:“姊夫怎么如此确定陛下撑不过去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王凝之无奈道:“这事跟我可没关系,陛下那是让大司马给气的,可见修心比修道还难啊。”
谢玄见他东扯西拉,也懒得深究,“那我先走了,等姊夫信号行动。”
王凝之点点头,“撤退的时候,记得把粮草辎重丢下,果断点,最好是直接放弃军营,不要一点点扔,搞得跟钓鱼似的,慕容德可不是傻子。”
“姊夫你不懂钓鱼,就别乱举例了,”谢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扳回一城,“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个不用你教。”
王凝之笑道:“是是是,这次能不能钓到慕容德,就全看你的了。”
送走谢玄后,王凝之又差人送信给沈劲,让他联系邓遐和刘牢之,命他们向南移动,绕过皇甫真看守的邺城北大门,来到邺城西线,找机会与慕容桓交手。
安排好这些,王凝之又仔细地盘算了下细节,确定在时间上没有问题,这才长吁口气,对着刘桃棒说道:“咱们又要换皇帝了。”
刘桃棒算了下,嘿嘿笑道:“郎君马上就是五朝元老。”
按出生算,司马昱是王凝之经历的第六个皇帝,以入仕算的话,则是第四个,当然,这里面算上了废帝司马奕。
王凝之啧啧道:“不到四十岁的五朝元老,可真是稀奇。”
南渡之后,晋国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门阀政治,世家轮流坐庄,天子垂拱而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睿之后的几个皇帝都还不长寿,明帝、成帝、康帝都只活了二十多岁,穆帝更是十九岁就早逝了。
司马奕倒是突破了这个界限,可刚刚三十岁就被桓温给废了,换上了五十二岁的司马昱。
皇位的不断更迭,更是让司马家的威望一点点跌至谷底,变得毫无存在感。
不说刘桃棒这样的人,就说这天下的普通百姓,都已经对谁是皇帝浑不在意了。
七月二十八日,朝廷数道诏书召桓温入京接受天子托孤,但桓温推脱不至,于是病榻上的司马昱立司马曜为太子,遗诏大司马辅政,如先丞相王导旧例。
司马昱有七个儿子,但现在还存活的,只剩下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兄弟。
同日,司马昱驾崩,享年五十三岁。
消息先传到姑孰,桓温十分淡然,放弃了篡位之后,他更在意桓家的传承,对入京辅政之事并不热衷。
他连自己的接班人都还没想好,哪里顾得上司马家的那点事。
毕竟只要牢牢掌握手上的数州之地,不管谁当皇帝,桓家都还是桓家。
消息传到河北,已经是八月初了,王凝之立即通知各处,让各营挂起白幡,准备撤退。
王凝之的大营是第一个行动的,他当着慕容评的面,收拾行囊,缓缓退往荡阴,随即留下守军,继续率军南撤。
谢玄和朱序收到消息后,也选择了率部离开前线,向南边的顿丘郡撤军。
仓促之间,两人没有王凝之的从容,遗留下粮草辎重无数。
慕容德赶到长乐城外,知道王凝之已经提前撤离后,赶紧派人向慕容评送信,请求一同追击,夺回顿丘郡。
慕容评果然稳妥,回复道:“王凝之退而有序,追击是不会成功的,不如先稳固防线,等他们撤走后,再从长计议。”
收到回信的慕容德怒不可遏,“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等你们计议完,河北之地都被晋人蚕食完了。”
他觉得慕容评就是不想帮他收回顿丘,才找出如此拙劣的理由。
晋国天子驾崩,大军急切间回转,就算有所防备,只要一路尾行,肯定能抓到机会。
问题是追击需要骑兵,而他手上的骑兵数量不够。
于是慕容德再次去信慕容评,言辞恳切,向他借一万骑兵,并许下各种承诺,以后唯太傅马首是瞻云云。
慕容评想了想,同意了。
朝廷内部一直指责他消极防守,有损鲜卑人颜面,让慕容德带人去冲一阵,成了有他一份功劳,输了正好堵上那帮人的嘴,还可以得到慕容德的效忠。
这样的买卖,可以做。
慕容评阵中大军不动,他从长乐城外的四万人中抽调出一万骑兵,交给慕容德指挥。
如此一来,慕容德手上便有了两万骑兵、两万步卒,信心十足地开始准备追击。
而谢玄和朱序合兵后,五万多人渡过白沟,一路急行军,向顿丘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