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君臣没有达成一致。
天子手上还有最后的五万禁军,慕容评有两万多鲜卑骑兵,谁都奈何不了谁。
城墙外,晋人的民夫陆续赶到,抓紧赶工,拓宽河道后,他们正在堵塞下游出口,加高河岸,试图让漳水漫灌进城内。
王凝之带着众将在外围巡视,行动进展至此,还算顺利,如果燕军想要搏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然等漳水涨起来,彻底封锁城池,他们想出城迎战,都得涉水而过。
“这几日大家不可懈怠,各处都要加大巡视,若有异状,立刻燃放烽烟示警,拦下出城的燕军,尤其是查找燕主慕容暐的下落,他是我们的首要目标。”
邓遐问道:“他一个无知小儿,为何要大费周章?只要能拦下大军,攻下邺城,他就算逃了,以他的能力,又能做什么。”
王凝之解释道:“就算攻克邺城,燕国还有冀州和幽州,拿下慕容暐,对我们后续攻略这两州大有裨益,还可以让并州的慕容垂成为燕国的天然继承人,声势更盛。”
晋人现在还不知道慕容德已经去了龙城的事,所以王凝之的分析其实出现了疏漏。
不过谢玄还是笑道:“你可真是为慕容垂着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私下交易。”
众人都知道这是玩笑,一齐笑起来。
就算成功拿下河北,王凝之也还需要时间消化,所以慕容垂在西线拖住秦军对他十分重要。
哪怕慕容垂称帝,首要问题也是先解决来自关中的威胁,暂时顾及不到河北。
“你再乱说,朝廷又要派人来拿我了。”王凝之笑道:“到时候我就将使者捆了,丢到你的兖州去。”
谢玄笑笑,没有接这话。
朱序和桓伊等人肉眼可见的不自在,只有邓遐和刘牢之等人仍放肆大笑。
王凝之察言观色,揭过这个话题,说道:“你们都下去准备吧,加强戒备,尤其是民夫的位置,不要让他们成为防守的缺口。”
众人高声称是,各自回去镇守自己的防区。
贯穿邺城东西的水渠暴涨很快被城中军民发现,他们虽然看不到城外的情形,但也知道这是晋军在外面灌水了。
时值深秋,邺城军民的心和天气一起凉下来。
城中出现恐慌,百姓们将家中的存粮和值钱之物都放到高处,然后沿着宅子挖渠,加高门槛。
粮价开始暴涨,不少人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孟高心急如焚,对慕容暐说道:“陛下,不能再等了,等城外的水涨起来,别说出战,就是突围都困难。”
慕容暐无计可施,“朕找过太傅,他不同意出战,就凭你们手上的五万人,就是倾巢而出,也不是晋军的对手。”
孟高恨极了慕容评这个小人,“他这是想等陛下妥协,等局面再坏一点,最后不得不同意和他一起撤退。”
“朕知道,可又能怎么办呢?”慕容暐不蠢,但庸弱无能,面对这样的局面,始终下不了殊死一搏的决心。
孟高厉声喝道:“陛下当给太傅下旨,他若是不从,我直接率军进攻他的宅邸,将其诛杀,然后收编他的队伍。”
慕容暐张了张嘴,却还是无法做此决断。
孟高的眼神由期盼转为失望,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本想把命送给这个国家,但现在看来,只能送给这位天子了。
所有人都知道,再拖下去,局面只能越来越坏,燕军将彻底丧失主动。
王凝之在等燕军出城,但没有等到。
大水已经漫过了护城河,将城门和城墙浸泡在水中,守军将城门的缝隙全部堵死,暂时保证了水进不去。
城内也封堵了那条入城的沟渠,因为它的威胁比城外的护城河还大,早就漫了出来。
百姓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只能在城中打井取水,一时间,连水都成了稀罕物,需要花钱购买。
围城两个月后,城中怨声四起,普通百姓能有多少存粮,又能有多少家财,这般坐困愁城,连水都需要买,日子很快就过不下去了。
城中开始出现骚乱,哄抢,尤其是南城的百姓聚集地,一片混乱,官府根本不敢进入。
北城的贵族们都家有恶奴,倒还稳得住局面。
尤其是慕容评,手握兵权,钱粮更是不计其数,城中骚动后,他将大军调回府邸周边驻防,防守之严密,已经不亚于边上的皇宫。
不少贵族送上财物,寻求他的庇护,他是来者不拒,答应时机成熟,带这些人一起返回龙城,慕容鲜卑的龙兴之地。
消息传出后,鲜卑贵族们更是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慕容暐自然得知了这个情况,不过他拿这位爷爷辈的守财奴毫无办法。
进入冬季后,城中的形势愈发严峻。
百姓们买不起炭,又不能出城砍柴,取暖都成了大问题。
不少人拆了房屋,数户人家挤在一起,艰难度日。
王凝之站在加高的堤坝上,他虽然看不到城中的具体情形,但这并不难猜测。
围城一旦开始,百姓的命便如同草芥,根本无人在意,所有的资源都会被军队垄断。
如果最后守城胜利,主将还会被载入史册,大书特书,而城内的累累白骨却无人问津。
谢玄走了过来,看了下王凝之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姊夫不忍心了?”
王凝之答非所问,“没想到慕容暐和慕容评这么能拖,都这样了,还在城中窝着不动。”
谢玄笑道:“姊夫你就是不忍心了。”
王凝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幼稚,阵前不许说这些。”
“我这不是私下说嘛,”谢玄叹道:“当年魏武水淹邺城,据说城中饿死大半,再这么下去,历史就要重演了。”
王凝之没理他。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他手下死伤了那么多人,又调动了十几万民夫过来挖渠,大冬天的在野外安营,他再怎么不忍心,也只能坚持下去。
谢玄当然不是来劝王凝之收手的,他没那么迂腐,只是猜到姊夫难受,过来陪他聊上几句,宽慰一下。
这个冬天,城内城外的人都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