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上,王凝之和郗超一起站在护栏处。
郗超看着意气风发的王凝之,感慨道:“没想到最后得到河北的,竟然是你。”
“说得我好像很容易一样,”王凝之没有侧过脸,目光仍看向远方,轻笑一声,“我从洛阳到这里,可花了十几年。”
郗超若有所思,“所以你从去江陵那天起,就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吗?”
“你高估我了,”王凝之摇头,“最初我与你一样,只想在桓公帐下做个幕僚,助他收复失地、甚至问鼎天下。”
“那你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郗超诘问道。
王凝之想了想,“不好说具体的时间,失望是会慢慢积累的,桓公放弃洛阳、迟迟不肯北伐、不愿放我北还、执着于国内夺权这些,都将我越推越远。”
郗超苦笑,“真是讽刺,你帮他都没做到的事,自己却做到了。”
“因为我想法简单,”王凝之坦然道:“朝廷腐朽不堪,对于北伐并无好处,只会掣肘,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建康夺权。”
郗超懂了,“原来如此,等你拿下北方,建康城随时都能为你打开。”
王凝之笑笑,没有接话。
高台上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又从下面的书院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郗超突然道:“桓公命不久矣,你知道了吧?”
“嗯,刚听说,”王凝之回道:“我本想着等他不在了,再去徐州请你的。”
郗超没怀疑这句话的真诚,“是桓公让我来的。”
这下王凝之有些意外,咦了一声,“他这是在为桓家铺后路了吗?”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郗超叹道:“但桓公说不是,他说我做得够多了。”
王凝之点点头,“但他不在之后,桓家肯定守不住现在的这么多州郡,就算我不出手,也是便宜了别人。”
郗超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总还是有些顾念旧情,问道:“你觉得桓公会如何安排桓家?”
这个问题对王凝之来说太简单了,他答道:“桓公会让丰城公接手扬州,王爵则传给幼子桓玄,这样在桓玄成人前,桓家可平稳过渡。”
郗超听他口气平淡,又问:“你觉得这个安排不合理?”
“如果只看桓家自身,是合理的,丰城公不是贪权之人,迟早会将桓家还给桓玄,”王凝之笑道:“但是联系外部来看,等桓玄成人还得十几年,谁知道那会桓家还剩下什么。”
郗超默然,就算撇开王凝之,建康惦记桓家的也多了去,桓冲真的能抗住压力吗?
甩甩头,郗超将思绪拉回河北,“你最近是不是在忙着整顿鲜卑贵族和关东世家?”
“是啊,”王凝之说道:“幽州已经归顺于我,还得花些时日整顿边防,想必你还不知道,秦人正在进攻代国,试图穿越太行山和燕山,进入河北。”
郗超笑道:“你还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
“忙点好,”王凝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真闲下来,心也就松散了。”
“那你打算让我帮你做什么?”郗超直接开口问道。
王凝之提供了两个选项,“你要愿意留在河北,那就帮我看着那帮燕国旧人,要是想回建康,那就别让朝廷给我添乱。”
郗超思考片刻,“先留在这里吧,建康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我这个时候回去,能做的不多。”
王凝之笑道:“可以,那就先委屈你在冀州当个长史,有你在,我可以空出来去幽州看看,沈劲去了那边,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冀州的麻烦在于燕国的旧势力,而幽州则是多方势力环伺,敌友莫辨。
郗超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放心我,就不怕我惹出麻烦来。”
“能有什么麻烦?”王凝之撇撇嘴,“眼下军队已经完成调动,我只是想让大家都体面点,真要闹起来,我的刀也是可以杀人的。”
不管是胡汉矛盾,还是门阀之争,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王凝之现在做的,是通过推行儒教和提拔寒门,尽量调和这些问题。
郗超放声大笑,“说了这么久,只有这句话,方显出你王叔平的锋芒来。”
“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王凝之也笑道:“这世道,就容不下那样的人。”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铜雀台上,顺着高处的风飘向远方。
翌日,王凝之便召集麾下诸人,当众介绍道:“这位郗超郗嘉宾,大家应该都不陌生,从今日起,他便是冀州长史,大家以后多亲近。”
郗超对着众人拱拱手,“幸会,久闻燕赵之地多豪杰,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皇甫真作为代表,客气道:“长史客气了,高平郗氏名满天下,我辈也是久仰大名。”
听他们寒暄了几句,王凝之这才笑道:“政务繁琐,我实在是疲于应付,有了嘉宾和诸位,我总算可以去燕山看看了。”
慕容绍问道:“听说秦军数次进攻太行山和燕山的关隘,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秦将吕光进攻失利,已经率军退回平城,”王凝之介绍道:“代军主力撤往漠南后,阴山一带空虚,尽为秦人所有。”
漠南是指戈壁沙漠以南、阴山以北的区域,漠北的范围就大了,戈壁沙漠以北的广袤地区都算,但这只是简单的划分,两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地理界限。
比如汉武帝时期,卫青三次北击匈奴,击溃匈奴主力,是为漠南之战;而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则是发生在漠北。
所以慕容绍接口说道:“南下受阻,秦军恐怕会进入漠南,继续向北驱逐拓跋部。”
王凝之点点头,表示认同,“秦国只需大军北上,占据草原之地,松散的代国军队恐怕就会各怀心思,代主拓跋什翼犍很难控制。”
草原政权的凝聚力较弱,各部落认你为主,是希望你带着大家夺取更大的草场,或者劫掠更多的人口财物。
所以秦军一旦摆出要长期占领漠南的架势,拓跋什翼犍就很困难了。
他想打,底下的部落不同意,可不打,失去草场的部落要造他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