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肚子的狐疑,谢玄返回了兖州。
没过几日,谢安的书信姗姗来迟,信中倒也没有夸大其词或者添油加醋,只是将王凝之当众指责谢石、提议将他调任宁州刺史的事简单说了下。
叔侄俩一个在建康,一个在兖州,时常互通有无,这样的书信并不奇怪。
谢安没有在信中指责王凝之,但告诉谢玄,在武力占据巴蜀之后,王凝之开始在京城培养自己的势力了,调范宁回京应该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会用这个儒学的卫道者搅乱京中的平静,从中得利。
看完信的谢玄呆坐了好一阵,姊夫的话和叔父的信在他脑中来回晃动。
两人说的都没什么问题。
站在王凝之的角度,建康就是在醉生梦死,正事不干还贻害百姓,就该整顿;而身处谢安的位置,王凝之的野心愈发明显,接近失控,谢家需要保持警惕。
谢玄不禁有些头疼,犹豫要不要将王凝之想让他去陕城的事告诉叔父。
他觉得不管姊夫和朝廷以后如何发展,将一部分谢家人带离建康,都是很有必要的。
一来建康城即将成为斗法场,尽早离开可以避免被殃及池鱼,二来谢家子弟在建康也确实难有长进。
王凝之的私心谢玄知道,他眼下最大的敌人是关中,所以希望自己能帮他稳住一方的局面,让他腾出手处理别的。
想到这,谢玄叹了口气,也许叔父说的不对,姊夫可能只是想给建康找点麻烦,省得朝廷拖他的后腿。
送走谢玄后,临漳城内公开处决慕容渊和翟斌的两家。
这个时代的谋逆之罪,只杀全家、不族诛就是宽松了,只杀一人简直是对野心家的邀请。
王凝之带着前燕的权贵们到现场监斩,大家都没有说话,包括赴死的慕容渊。
他做出叛乱决定的时候,就想过是这个结局,但他依然做了。
所以没什么后悔的,他向世人证明了慕容家的血性,也证明了不是每个鲜卑人都会选择苟且偷生的。
王凝之坐在高处,看着下面一排排等待处决的犯人,脸上毫无波澜。
慕容臧等人面露不忍,微微侧过头。
时辰将至,监斩官向王凝之请示。
刑场之上,大声的嚎哭和低声的抽泣充斥着整个广场。
慕容渊挺直腰杆,面色平静,一旁的翟斌先前大声咒骂,被堵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王凝之对慕容臧说道:“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你去敬碗酒,送他上路吧。”
慕容臧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慕容冲站出来说道:“我去。”
说完他端起一碗酒走到慕容渊面前,躬身双手奉上。
慕容渊低下头,就着慕容冲的手一饮而尽,笑道:“凤皇,大家各走各的道,我死得其所,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慕容冲哽咽着无法回答,退回到高台之上。
王凝之依旧面无表情,淡定地下达了行刑的命令。
刑场上鲜血飞溅,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行刑结束后,王凝之便带着众人打算离开。
慕容冲上前伏地道:“王公,犯人已授首,可否容我将他们带走安葬。”
按常例,这样的犯人砍完头,是需要示众的。
不过王凝之扫了眼低头的众人,说道:“可以,我会让人收殓,你们先随我来。”
大家跟在他身后,一路返回议事的大厅。
王凝之命众人入座,问道:“慕容渊和翟斌谋逆,我如此处置,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垂首,都不回答。
皇甫真跟着王凝之一路南下,对他的了解日深,拱手答道:“并无意见,只是眼看着故人身死,难免情绪低落。”
他这样的说辞,慕容家的人就不敢说。
不过王凝之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在意,说道:“我自问对诸位还算宽容,愿意为我效力的,我都妥善安排,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你们不会以为我软弱可欺,或者说我拿你们没办法吧?”
在场的众人垂首道:“不敢。”
王凝之继续说道:“城中还有不少鲜卑族人,有人建议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算不全部杀了,也该远远地发配出去,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但我没有这么做,诸位知道为什么吗?”
慕容冲壮着胆子答道:“王公心善,不是那样的暴虐之人。”
王凝之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只是我觉得前些年慕容家占据关东,也没有将汉人百姓怎么样,反而有不少汉人得到重用,所以将心比心,我也不愿意做得太绝。”
皇甫真就是汉人,对此深有体会,叹道:“王公说得是,数十年下来,关东的汉人和鲜卑人、丁零人、乌桓人,哪里还能分得那么清楚。”
王凝之点头道:“所以我可以不把这次叛乱当成鲜卑人或者丁零人对我的反叛,而只当做是个别人为了一己私利所犯下的罪行,但是如果再有下次,那就不是这样了,我会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众人凛然称是。
恐吓了他们一番之后,王凝之对慕容臧说道:“以后慕容家的事,你得担起来,有什么想法,随时和我说,我不在的话,你可以和刺史府反应,不能当缩头乌龟,那样的话别说族人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
慕容臧尴尬地拱手称是。
王凝之自然是需要慕容臧这样的人,可以通过他来管理慕容家的人,进而控制其他鲜卑部落。
交代完之后,王凝之命众人散去。
这种场合,王殊一般不发表意见,等大厅之中只剩他们父子,他这才靠近坐下。
“阿耶,对这些人动之以情,真的有用吗?”
王凝之笑道:“有没有用,都得走这个流程,不然以后不是杀之无名?”
王殊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阿耶觉得他们还不甘心?”
“那倒不是,”王凝之叹道:“这些人都是愿意过安生日子的,但抵不住有人挑唆啊,比如这次的慕容渊,如果没有慕容凤的叛军,他肯定不会压上全家赌这一把。”
王殊闻弦知意,“阿耶是觉得并州的慕容垂和幽州的慕容德会派人挑拨关东的鲜卑人作乱?”
王凝之点头道:“这很正常,我同样会挑动那些地方的汉人反抗胡人的统治,大家谁也不比谁高尚。”
而根据他刚刚收到的消息,并州的慕容垂要称帝了。
如此一来,双方的关系又变得复杂起来。